曹操亲统的十余万大军,号称八十万,旌旗蔽野,刀枪如林,终于抵达荆州北部重镇——宛城。其兵锋之盛,军容之壮,让沿途本就不稳的荆州北部各县,更是望风披靡。
而在曹操抵达宛城的前一日,蔡瑁、张允等人已“护送”着年幼的荆州牧刘琮,以及刘表的灵柩,早早地离开了襄阳,北上至宛城以北的博望坡,准备在此恭迎王师,献上印绶。此举既是为了表示最大的恭顺,也是为了避开可能因权力交接而产生的襄阳城内任何潜在动荡。
博望坡,秋风萧瑟。
蔡瑁、张允、蒯越等荆州降臣,皆身着素服,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年仅十四岁的刘琮,身穿不合体的诸侯冠服,小脸煞白,在母亲蔡氏的搀扶下,瑟瑟发抖地捧着用锦缎包裹的荆州牧印绶和户籍图册。
曹操端坐于骏马之上,身着赤色战袍,外罩玄甲,目光如电,缓缓扫过眼前这群昔日割据一方的荆州显贵。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掌控一切的睥睨。
“罪臣蔡瑁(张允、蒯越),率荆州牧刘琮,恭迎丞相天兵!今献上荆州印绶图册,荆襄九郡,百万士民,皆归王化,望丞相收纳!” 蔡瑁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颤抖,将姿态放得极低。
曹操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在刘琮和他手中的印绶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后面那具沉重的刘表灵柩棺椁,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刘景升镇守荆襄,本有功于地方。然其嗣子年幼,未能守成,致使奸佞丛生,几坏州事。今汝等能明顺逆,奉土来归,使百姓免于兵燹,尚属有功。”
他话语中先将刘表定性为“有功”,再将荆州之乱归咎于“嗣子年幼”和“奸佞”,既安抚了部分荆州旧人,又轻描淡写地将蔡瑁等人曾经的权臣行为揭过,定性为“明顺逆”。
“陛下念及刘表旧勋,特旨:封刘琮为青州刺史,即日赴任!蔡瑁、张允,献城有功,封列侯,仍领水军都督!蒯越等,各有封赏!” 曹操直接以天子名义下达了任命。将刘琮远远打发到青州(此时青州大部在刘备手中,此封赏实为虚衔圈禁),而重用熟悉水战的蔡瑁、张允,意图明显——就是要利用他们迅速整合荆州水军,为己所用。
蔡瑁等人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然知道这是曹操的权术,但能保住富贵甚至兵权,已是万幸,连忙叩首谢恩:“臣等叩谢天恩!愿为丞相效死!”
曹操微微颔首,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然,荆州之事,尚未全靖。刘琦小儿,僭号江夏,对抗天兵;孙权鼠辈,窃据夏口,意图不轨。尔等既已归顺,当勠力同心,随本相扫清余孽,廓清寰宇!”
“谨遵丞相令!” 蔡瑁等人齐声应道。
接收了荆州印绶和名义上的统治权后,曹操大军并未在博望坡过多停留,即刻开拔,兵不血刃地进入了已是空城的襄阳。襄阳城头,瞬间变换了大王旗。
进入襄阳州牧府,曹操立刻召集麾下核心谋士武将,以及新降的蔡瑁、蒯越等人,商议下一步行动。
“丞相,今已得襄阳,当趁势南下,一举扫平江陵,尽收南郡!南郡乃荆州腹心,钱粮广盛,若得南郡,则刘备、刘琦皆不足虑!” 大将曹洪率先请战。
蔡瑁为了表忠心,也连忙附和:“丞相,江陵守将乃王威,此人素来忠于刘表,对末将等……颇有微词,恐不会轻易归降。然其兵力有限,丞相天兵一至,必可克之!”
然而,谋士贾诩却提出了不同看法:“丞相,诩以为,此刻不宜急于南下江陵。”
“哦?文和有何高见?”曹操看向这位以谋略深远着称的谋士。
贾诩缓缓道:“荆州初定,人心未附。襄阳虽下,然南郡、江夏、以及江南四郡,态度不明。刘琦据江夏,虽弱,然名分在手,若我军急于南下,其与江东孙权勾结,或袭扰我军侧后,或截断我军与襄阳联系,则我军孤悬南下,恐有风险。且,刘备在寿春,虎视眈眈,其麾下关羽水师活跃于淮泗,若见我主力深陷荆州南部,难保不会北上威胁许都!”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诩以为,当务之急,非急取江陵,而是稳固襄阳,消化已得之地!可派一员大将,率偏师南下,威慑江陵,迫其归降,若其不降,亦可围而不攻。丞相亲统主力,坐镇襄阳,一则安抚荆州士族,征辟人才,如蒯良、韩嵩、傅巽等,稳固统治;二则整合荆州降军,尤其是其水师,加以操练,以备江东;三则,密切关注刘备与孙权动向!待内部稳固,水师练成,届时无论是南下江陵,东击江夏,还是北御刘备,皆可游刃有余!”
程昱也补充道:“文和所言甚是。此外,可遣能言善辩之士,分赴江南四郡(长沙、零陵、桂阳、武陵)以及江夏,宣扬丞相威德,许以官爵,若能说降,则可不成而屈人之兵,最大限度削弱刘琦,孤立孙权。”
曹操听着麾下谋士的分析,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陷入沉思。他本性喜用险招,追求速战速决,但贾诩、程昱的顾虑确实老成持重。如今他虽得襄阳,但荆州如同一块刚刚入手、还未捂热的宝玉,内部裂纹纵横,外部强敌环伺,若操之过急,确实可能崩碎。
“文和、仲德之见,甚合吾意。”曹操最终决断,“传令:曹仁、徐晃所部,继续围困樊城,施加压力,但暂不强攻!于禁、乐进率军五万,南下威慑江陵,若王威不降,则围之!蔡瑁、张允,即日起整顿荆州水军,加紧操练,归由毛玠、于禁节制!荀攸、程昱,负责襄阳政务,征辟荆州贤才,稳定地方!另,多派使者,持我手书,招抚江南四郡及江夏刘琦!”
曹操的战略重心,暂时从迅猛的军事扩张,转向了稳固消化和政治招抚。他如同一只吞下巨兽的蟒蛇,需要时间盘踞起来,慢慢消化这庞大的战利品,并警惕着另外两只猛虎——刘备与孙权的动静。
然而,曹操想暂时稳坐襄阳,消化胜利果实,但局势的发展,往往不随人愿。
就在曹操进入襄阳,发布一系列命令的同时,数匹快马正从不同方向,携带着紧急军情,飞驰而来。
一骑来自北面,是留守许都的荀彧发来的加急文书,言及收到青州河北异动频繁的军报,提醒曹操注意刘备动向。
一骑来自东面,是广陵方向的探马,报称关羽水师近日活动异常,有小股船队曾试图沿淮水西进,似有窥伺汝南之意。
而最重要的一骑,则来自南面江夏。使者带来了刘琦对曹操招降使者的回复——不是降表,而是一封义正辞严的拒降书!信中,刘琦以刘表继承人自居,痛斥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指责其逼迫幼主(刘琮)、窃据荆襄,并表明自己将“承父遗志,守土抗曹,虽死不悔!” 同时,使者还带回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江东方面,周瑜亲率主力水军,已抵达夏口,与吕蒙、甘宁会师,吴侯孙权亦移驻柴桑,以为后援!显然,孙权并不满足于只占据一个夏口,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整个荆州!
接到这些消息,曹操刚刚舒缓的眉头再次紧锁。他知道,短暂的“消化期”可能不会太平静。刘备的牵制,刘琦的强硬,尤其是孙权的全力介入,都意味着荆州这块肥肉,想要安稳地吃下去,恐怕还要经历几番惨烈的争夺。
他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在襄阳、江夏、寿春、柴桑几个点上反复移动,最终,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夏口和江夏的位置。
“刘琦……孙权……”曹操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看来,不先折断你这只刚刚竖起的旗帜,敲打一下那只江东猛虎,这荆州,是睡不安稳了。”
一个新的,更加险恶的战略构想,开始在曹操心中酝酿。荆州的天空,刚刚因曹操的入驻而短暂平静,此刻,却因各方势力的激烈反应,再次阴云密布,预示着更大规模的风暴即将来临。而身处风暴眼的江夏刘琦,以及暗中布局的诸葛亮,即将迎来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