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舱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着淡淡的草药香，像是尘封了百年的秘密。
墨绿色的光从舱室深处淌来，照亮沿途堆积的木箱——有的已经腐朽，露出里面泛黄的布料；还有锈蚀的铁锚斜倚在角落，铁链上结着厚厚的盐垢。
南昭扶着冰冷的舱壁往前走，斗篷下摆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
亚瑟握着鲨鱼牙刃走在她身侧，墨绿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灯笼鱼的暖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映得那道伤疤愈发清晰。
“别紧张，莫尔娜不会伤害她的。”
奥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它用触手卷着一盏发光的水母，慢悠悠地飘在前方引路，伞盖的光芒忽明忽暗，
“当年阿婆救她的时候，她说过，欠人鱼族一条命，总会还的。”
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两侧的木板上还留着刀剑劈砍的痕迹，眼前豁然开朗——这是沉船的主舱，空间宽敞得惊人。
中央摆放着一面一人高的青铜古镜，镜面泛着幽绿的光，像凝固的深海，边缘雕刻着复杂的海浪花纹，浪花里还藏着细小的人鱼浮雕。
莫尔娜就坐在镜前的石凳上，黑斗篷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睛，瞳孔在绿光中显得格外幽深，正静静地看着南昭，仿佛等了很久。
“你果然来了。”
莫尔娜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
“老蚌阿婆的消息，倒是比洋流还灵通。”
南昭从怀里掏出炭笔和羊皮纸，指尖因紧张而微颤，快速写下：
“阿尔忒恩的船队三日后就到迷雾之海，我需要拿回声音，帮人鱼族对抗他们。老蚌阿婆说，你的镜能照见过去。”
莫尔娜冷笑一声，声音里裹着寒意，她抬手指了指青铜古镜：
“这是‘溯洄镜’，能照见你想知道的过去，却也能勾起你最痛苦的回忆。那些被你刻意遗忘的、撕心裂肺的片段，都会像潮水一样涌来。你确定要看看吗？”
南昭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必须知道真相，知道莫尔娜的过往，知道原主塞莉娅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走到镜前，深吸一口气，伸手触碰镜面——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镜面瞬间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水，一圈圈荡开。
很快，画面渐渐清晰：
镜中出现了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站在洛兰王国的城堡露台上。
她有着金色的长发，发尾系着丝带，明媚的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她手里捧着一本烫金的魔法书，正对着月亮轻声吟唱，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那是年轻时的莫尔娜，风华绝代，眼里满是对魔法的热爱，还有对未来的憧憬。
画面骤然一转，城堡燃起熊熊大火，浓烟遮蔽了天空。
莫尔娜被粗重的锁链绑在刑台上，白色长裙沾满污渍，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台下的人们扔着石头，骂她“女巫”“怪物”，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
而她曾经深爱的王子，就站在人群最前面，眼神冷漠得像看一个陌生人。
他手里拿着她亲手送他的水晶球，转身递给了身边娇笑着的公主——那水晶球里，还藏着她为他许下的永恒誓言。
“我为他放弃了魔法，为他背叛了所有族人，可他却为了权力，亲手给我扣上‘女巫’的罪名，将我献给了大海。”
莫尔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黑斗篷下的肩膀微微颤抖，
“冰冷的海水淹没我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可深海的力量救了我——它给了我永生，却让我失去了容貌，还让我永远困在这片海底，看着仇人子孙满堂。”
镜面继续转动，水波翻涌后，出现了原主塞莉娅的画面：
她在月光下的礁石上救起阿尔忒恩，看着他苍白的脸，眼里满是少女的痴迷；
她跪在莫尔娜的洞穴里，哭得撕心裂肺，请求用最珍贵的声音换一双能走向他的腿；
她在王宫里看着阿尔忒恩和希贝尔跳舞，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像泡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海面上。
南昭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原主的委屈与绝望，莫尔娜的痛苦与仇恨，像两股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镜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南昭握着珊瑚笛的手微微发颤，冰凉的笛身在掌心透出力量感。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喉咙里涌动的暖意——那是失而复得的声音，带着原主记忆里的温柔，又掺着她此刻的坚定。
“谢谢你。”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别处移开，最终停留在莫尔娜身上，仿佛这三个字承载了千言万语。
她的声音很悦耳，很轻柔，宛如微风拂过琴弦，然而每一个字都如同珍珠落玉盘一般，清晰而坚定。
这一次，没有纸张的阻隔，只有真诚的谢意漫在潮湿的舱室里。
莫尔娜没有回头，目光仍落在溯洄镜上，镜中年轻的自己正对着月亮轻笑。
“别谢得太早，”
她的声音里终于泄出一丝松动，
“三日后的迷雾之海，才是真正的硬仗。阿尔忒恩的船队装着淬毒的鱼叉，还有能困住人鱼的结界网，你们对付过的，未必是他全部的手段。”
亚瑟上前一步，将灯笼鱼举高些，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
“我们不怕。人鱼族的战士从来不会在敌人面前退缩，何况这次，我们有塞莉娅的歌声，有你的魔法，还有......”
他看了眼南昭手里的唤浪笛，“能掀翻船只的海浪。”
奥托突然用触手卷住南昭的手腕，八只眼睛亮晶晶的：
“小美鱼，我也能帮忙！我可以钻进水底凿船板，还能召集乌贼群喷墨糊他们的眼睛！”
南昭被它逗得弯了弯眼，喉咙里的沙哑渐渐褪去，声音变得清亮：“当然要算你一个。”
她又转头看向莫尔娜，“等打败阿尔忒恩，我们就去寻找另外两块深海之心碎片。你知道它们可能在哪吗？”
莫尔娜终于转过身，指尖划过镜边的海浪花纹：
“一块在极北的冰海，被封印在万年冰层下；另一块......”
她顿了顿，眼神沉了沉，
“在洛兰王国的王室宝库，当年那个王子夺走我的水晶球时，顺手捡走了一块碎片。”
“洛兰王国。”
南昭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起镜中那场大火，
“就是你曾经的故国？”
莫尔娜点头，黑斗篷下的肩膀绷得很紧：
“那地方现在换了新的国王，却还供奉着当年诬陷我的王子雕像。去那里找碎片，怕是比闯冰海更难。”
“再难也要去。”
南昭握紧珊瑚笛，笛身的花纹硌着掌心，像在提醒她肩上的约定，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