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妮最后那声“去吧”的尾音还在松鹤堂冰冷的空气里震颤,吴浩然已如离弦之箭冲出。
他胸腔里憋着一股灼热的气,那是祖母话语点燃的烈火,也是骤然压下的千钧重担。
镇国公府里、他低沉的命令声迅速撕裂了清晨的寂静,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传令!全府戒严,战时戒备!所有门禁、角楼、巡哨,全部双岗、弓弩上弦,甲不离身、任何未经许可擅动、窥探、传递消息者,杀无赦!”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一个听见的护卫心头。
平静的镇国公府瞬间转成一座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错愕后轰然运转起来。
沉重的铁门被彻底栓死、齿轮咬合的咯吱声令人牙酸,护卫们奔跑的脚步声密集如鼓点,铠甲与兵刃碰撞的金属锐响取代了平日悦耳的鸟鸣。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伐、瞬间笼罩了整个府邸,仆役们被勒令回到各自居所,紧闭门窗,胆敢探头者立刻被门外按刀而立的护卫冰冷的目光逼退。
松鹤堂内杨清妮依旧立在原地,掌心里那半块玉佩的寒意附在皮肤上屡屡渗入,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停顿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窗外府内骤然绷紧的肃杀之气清晰可闻,她走到窗边目光扫过庭院中如临大敌的护卫身影最终落回手中的玉佩。
那扭曲的纹路在掌心留下清晰的凹痕,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杨清妮没有回头 “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李婉儿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白气袅袅。她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也被府内骤然改变的气氛惊到,但脚步还算稳当。
看到杨清妮伫立窗前的背影,那挺直的脊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李婉儿的心猛地揪紧。
“老太君,”她将茶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府里……是出大事了吗?” 杨清妮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李婉儿脸上,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将她里外看透。
李婉儿下意识地垂下眼手指绞紧了衣角。
“婉儿,”杨清妮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情绪。
“寒髓匣子从库房取出,到交给浩然带走,这中间,除了你经手清点,还有谁靠近过?哪怕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李婉儿浑身一凛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忆。
“匣子……匣子是从内库最深处取出的、钥匙只有我和王管事有,取匣时内库只有我和王管事在场、匣子用厚绒布包好,由王管事亲自捧着送到松鹤堂外院,交给了我、我接手后,直接送到了您这里,期间……”
婉儿蹙眉细想,“外院洒扫的赵婆子当时在廊下擦柱子,她……她好像抬头看了一眼。”
“赵婆子?”杨清妮眼神微凝,“她平日负责哪里?” “是……是外院靠近西侧门那片回廊的洒扫。”
李婉儿的声音更低了,“西侧门……离后巷很近。”
杨清妮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音冷得像冰:“知道了。茶放下,你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松鹤堂,包括你。”
李婉儿心头一紧,不敢多言,深深福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松鹤堂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杨清妮指间紫檀佛珠缓慢捻动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与此同时,府邸西侧靠近马厩的一间闲置杂物房,已被临时征用。
门口站着两名吴浩然的心腹亲卫,手按刀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陈年草料的味道。吴浩然坐在一张破旧的条凳上,面前站着三个人,皆是府中仆役打扮,个个脸色发白,身体微微发抖。
“一个一个说。”吴浩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清晨,谁见过老李头?他在哪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任何细节,哪怕是多咳嗽了一声,都要说出来。”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面前这三张惊惶的脸。
被问话的是马厩的杂役小六子、负责采买的张二和西侧门值守的护卫陈五。
小六子结结巴巴地说昨天傍晚还看到老李头在工具房门口抽烟袋,抱怨新打的刻刀不好用。
张二则说今早天还没亮透,他出门采买路过百工坊那条巷子口,似乎看到老李头的身影急匆匆地往里走,当时雾蒙蒙的,没太看清脸。
陈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说他昨夜值守西侧门,后半夜确实听到巷子里有脚步声,很轻很快,他探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闪进百工坊的院墙方向,以为是野猫就没在意。
吴浩然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当陈五说到“黑影闪进院墙”时,他敲击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示意心腹将这三人的话详细记录,尤其强调了张二和陈五提到的模糊时间点和方位。
“你们三个,暂时留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许离开。”
吴浩然站起身,阴影笼罩着三人,“想起任何新的东西,立刻报告。”
他走出杂物房,对守在门口的一名心腹低声吩咐:“去查赵婆子。现在,立刻。”
心腹领命迅速消失在廊道拐角, 杨清妮依旧站在松鹤堂的窗边。
她看着府内各处都有控制起来的人员被带离住所,看着护卫们警惕地巡视每一个角落。
手中的玉佩已经被她的体温捂得不再冰凉,但那诡异的纹路却仿佛在掌心蠕动。
李婉儿提到的“赵婆子”和“西侧门”,像两根细小的芒刺扎在心头。
西侧门……后巷……百工坊…… 她缓缓踱回桌案边,拿起那杯已经微温的茶,却没有喝。
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杯壁,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扉上。
这扇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府内无数双眼睛。
那些看似恭顺的面孔下,是否就有“暗河”渗入的幽影?老李头用命攥住的这半块玉佩,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也像一个致命的诱饵。
吴浩然快步穿过戒备森严的庭院,再次来到松鹤堂外。
他示意门口的护卫噤声,自己轻轻推门进去。
杨清妮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了眼。
“祖母。”吴浩然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凝重,“初步盘查,有两人提到异常,采买的张二今早天未亮时在百工坊巷口疑似看到老李头,西侧门值守陈五,昨夜后半夜听到巷中有异响,见一黑影闪入百工坊院墙方向。
“另外,已按您吩咐,重点监控西侧门附近洒扫的赵婆子,她今早确实曾靠近过寒髓匣子交接的回廊。”
杨清妮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
“黑影……院墙……”她眼中寒光一闪,“老李头的屋子在百工坊院内深处。陈五看到的黑影,若是凶手,那他得手后,又是如何离开的?百工坊的院墙,对寻常人来说不算低矮。”
她看向吴浩然,“验尸时,老李头颈骨断裂处,可有特别?” 吴浩然立刻回想:“凶手手法极其干净利落,扭断脖颈。”
但……”他眼神猛地一凝,“孙儿当时急于赶回,并未细究。现在想来,那骨裂的痕迹……似乎比寻常扭断更干脆一些,像是被某种大力瞬间错开,寻常武徒武士,怕是做不到如此干净利落,且不留下挣扎痕迹。”
“干净利落……瞬间错开……”杨清妮缓缓重复着,指尖重重按在那半块玉佩扭曲的纹路上。
“‘暗河’的爪子,伸得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快。他们的人,恐怕不止在府外窥视,更可能……就在这重重护卫之下,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松鹤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的气息变得滞涩烛火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府邸深处,被临时看管起来的赵婆子蜷缩在角落,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角一块松动的青砖。
而在府邸之外,某个阴暗的角落,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正将一张卷成细筒的纸条塞进墙缝深处。
纸条上只有几个潦草的字迹,墨色未干,如同爬行的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