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温被奔涌的黑暗吞噬殆尽,寒意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漫上来,渗进骨髓。林凡找到了一处相对背风的岩石凹隙,作为今晚的栖身之所。但这小小的凹陷,根本无法抵挡旷野夜间的低温。
白天的奔波、冲突的紧张、学习语言的精神消耗,此刻都化为沉重的疲惫压下来。但比疲惫更强烈的,是冷。
一种透彻心扉的、无法抗拒的冷。空气吸进肺里都带着冰刺般的痛感。身上的破麻布如同不存在,热量正不可逆转地从他体内流失。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睡眠在这种温度下意味着什么——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好在燧石和铁片还在,但他最后一次使用它们是在有现成火绒的情况下。现在,周围的一切都被夜露或寒气浸润,找不到一丝绝对干燥的引火物。他尝试了几下,火星溅落在微微潮湿的枯草上,连一丝青烟都无法引燃,徒劳地熄灭。
绝望开始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
然后,一个更古老、更艰难的方法从他记忆深处浮现——钻木取火。
他知道原理:摩擦生热,产生足够高温的碎屑,点燃火绒。中学物理课本上的知识,户外求生节目里看过几眼。仅此而已。他从未实践过,甚至没有亲手摸过一把弓钻。
但现在,这是唯一的希望。
他借着微弱的天光,挣扎着爬出凹隙,在附近摸索。找到一根相对干燥、粗细适中的枯枝作为钻板(火床),又找到一根更直、更坚硬的树枝作为钻杆(钻头)。
用石片费力地将钻板削平,在一侧边缘刻出一个浅浅的凹槽,用于收集未来可能产生的炭屑。然后,在凹槽附近用石尖刻出一个浅坑。
接着处理钻杆,尽量将一端削得略尖,减少摩擦面积。
最后,他收集了能找到的最干燥的细小枯叶、绒毛和自己身上搓下来的一点麻纤维,混合所剩无几的、相对干燥的枯草绒,堆在钻板的凹槽下方。这是他的火绒,希望渺茫。
准备工作就绪,双手早已冻得麻木,几乎失去知觉。他呵了几口气,用力揉搓,恢复一点点灵活性。
开始。
他跪在钻板前,将钻杆尖端抵在浅坑里,双手合十,用力搓动钻杆。
摩擦。剧烈的摩擦。
吱嘎——粗糙的木材相互碾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除了手心里传来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温热感,什么都没有发生。钻杆不断打滑,他的手根本无法保持稳定的压力和速度。
尝试了不到一分钟,手心传来一阵刺痛——磨破皮了。
他停下来,喘着粗气,看着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钻板和钻杆,只有手心那点火辣辣的痛感证明他努力过。
他想起弓钻。需要一根弓和一条绳子。他没有合适的弓形树枝,那点宝贵的草绳他舍不得用在这里,而且太粗糙,摩擦力不够。
他撕下自己麻布衣的下摆一条,尽管也很粗糙,但比草绳好些。又找到一根稍有弧度的树枝,将布条两端绑上,做成一个简易的弓。
用布条在钻杆上绕一圈,然后一手压住钻杆顶端(他找来一块带凹陷的小石头垫着,减少对手掌的伤害),另一只手开始来回拉弓。
弓带动钻杆飞速旋转。
吱嘎——吱嘎——
声音变得连续而急促。这一次,摩擦明显加剧了。一股淡淡的、木材烧焦的糊味开始弥漫开来。
希望燃起!他更加卖力地拉弓,保持稳定的节奏和压力。
然而,几分钟过去,手臂开始酸胀欲裂,拉弓的手很快被粗糙的布条磨得生疼。钻板上的浅坑确实变黑了一些,也产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黑色粉末,但温度远远不够,连一丝青烟都没有。
疲劳和寒冷疯狂地消耗着他的体力。每一次拉弓都变得无比艰难。
停下。检查。钻坑只是发黑,没有形成真正的、炽热的炭屑。
绝望感再次袭来,更加汹涌。黑夜漫长,温度还在下降。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不仅仅是冷,还有力竭的预兆。
放弃吗?
蜷缩起来,听天由命?
这个念头充满了诱惑。
但他看着那毫无生气的钻板,想起了办公室屏幕上的模拟运行成功,想起了那块烤熟的田鼠肉,想起了那几个生涩的音节……
不。不能放弃。
他是工程师。失败是数据。数据是用来改进的。
他吐出一口白气,眼神重新变得凶狠。他需要更快的转速,更持续的压力。
他调整了压住钻杆顶端的石头,使其更稳定。将火绒整理得更加蓬松,更靠近摩擦点。深吸一口气,再次俯下身。
吱嘎——吱嘎——吱嘎——
拉弓!更快地拉弓!手臂的肌肉在抗议,背部的肌肉在抽搐,被布条和石头磨破的手心渗出鲜血,染红了布条和钻杆顶端。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那个摩擦点上。
啦!拉!拉!
焦糊味越来越浓。钻坑变得漆黑。
突然,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从摩擦点飘了起来!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反而以更强的意志力维持着稳定的拉弓节奏和压力!
烟!有烟了!
更多的青烟持续冒出,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他看到了希望,体内仿佛涌出一股莫名的力气,支撑着早已透支的身体。
继续!继续!
烟雾变得明显了一些。他能看到钻坑里积累的黑色炭屑变得红亮!
就是现在!
他猛地停下动作,小心到极致地、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钻板,将那颗散发着微弱红光的、珍贵的炭屑,连同周围焦黑的粉末,缓缓地、轻轻地倒入那团准备好的火绒中。
他像捧着全世界最易碎的珍宝,凑近火绒,用尽肺里最后一点气息,极其轻柔、极其稳定地吹气。
一吹。红光明灭。
再吹。红光似乎扩大了少许。
三吹……
一缕微小的、橙黄色的火苗,猛地从火绒中诞生,跳跃了一下,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纤维!
着了!
林凡手忙脚乱地将这团燃烧的火绒小心放在地上,迅速而有序地添加之前准备好的、最细小的枯枝,然后是稍大一点的……
火苗逐渐变大,蔓延,吞噬着燃料,发出噼啪的悦耳声响。
一团温暖、明亮、跳跃的火焰,终于在这片冷酷的黑暗之中,稳定地燃烧起来!
成功了……
林凡瘫坐在地,怔怔地看着那团火焰,巨大的成就感混合着极致的疲惫和脱力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手心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此刻才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却看着那火光,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种想哭的冲动涌上鼻尖,却被他强行压下。
他赢了。他再一次,从无到有,创造了奇迹。
温暖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光明照亮了狭小的空隙,也驱散了他心中积压的恐惧和孤独。
他小心翼翼地添着柴火,将双手靠近火焰,感受着那真实的热量一点点熨贴着几乎冻僵的身体。疼痛和温暖交织,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活着的感觉。
他看着自己伤痕累累、布满血泡和擦伤的手。
这是代价。也是勋章。
钻木取火,这人类最古老的技能之一,他凭借脑海里的知识和近乎偏执的毅力,强行复现了。
他守望着这堆火,如同守望着文明的火种。在这个陌生的、残酷的世界里,这不仅仅意味着温暖和光明,更意味着一种可能性——一种将知识转化为生存力量的可能性。
长夜依旧寒冷。
但火光已亮。
盗火者林凡,倚着岩石,在跳跃的火焰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中,抵抗着排山倒海般的睡意。
他不能睡死,他需要照看火堆。
但在火焰的守护下,他终于获得了一丝宝贵的、短暂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