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荒城核心决策层的会议室内，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油灯的光芒在众人脸上跳跃，映照出忧虑、疲惫，以及一丝寻求破局之道的坚毅。林凡坐在主位，左手边是面色沉郁的铁叔和目光锐利的韩庐，右手边是抚须不语的周谨和眉宇间带着焦虑的阿竹，姜宓则安静地坐在稍远些的位置，秀眉微蹙。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阿竹率先开口，她的面前摊开着商舆司的简报，“望北城商旅数量比上月同期锐减三成，尤其是南面来的商队，几乎绝迹。城内几家大客栈入住率不足五成，市集的交易额也在下滑。商人们普遍担心流民引发的治安问题和潜在的疫病风险。更重要的是，”她加重了语气，“我们刚刚推行的新币，在外部商人眼中，其稳定性正受到这场危机的考验。若望北城商业环境持续恶化，新币的信用建立将难以为继。”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望北城不仅是财富之源，更是林谷连接外部世界、推行新政的窗口。
紧接着，韩庐沉声汇报，他的声音带着情报人员特有的冷峻：“内卫司方面，城内及安置点周边，偷盗、抢夺食物和财物、打架斗殴事件，每日上报不下二十起。流民中拉帮结派、争抢地盘的现象开始出现。而情报司确认，”他目光扫过众人，“流民中混入了至少三股势力的探子，分别来自彩云城、黎国都城的某些贵族，甚至可能还有曲国的眼线。他们伪装成难民，刺探我军防部署、工坊生产情况以及……各位大人的动向。”
铁叔一拳捶在桌上，震得茶盏作响：“沈文渊这老狐狸！驱民为兵，不费一兵一卒就想拖垮我们！要我说，就该派兵驱散，把那几个带头的和探子抓出来砍了，以儆效尤！”
周谨立刻摇头，语气沉重：“铁将军，不可！刀兵一起，血流成河，我们与沈文渊何异？况且，镇荒城起于微末，在座诸位，包括许多军中骨干，谁不是从流民、奴隶一步步走来的？若对眼前苦难视若无睹，甚至挥动屠刀，寒的是天下渴望安定者的心，毁的是我们立城的根基——人心！届时，内部必生动荡，外部更将孤立无援。”
这话戳中了要害。会议室陷入了沉默。救济，财力物力恐被拖垮；不救，道义尽失，根基动摇。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墨恒求见。他一身工坊常见的短打衣衫，沾着些许油污和木屑，脸上带着一丝急切，显然是刚从某个工地赶来。
“先生，各位大人，”墨恒行礼后，直接对林凡说道，“通往望北城的二级驰道拓宽工程、新城墙延伸段的地基处理，还有水力锻锤工坊的扩建，都需要大量人力！现在各工程队都在喊人手不足，工期恐怕要延误了！”
墨恒的抱怨，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会议室压抑的黑暗。林凡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人力缺口？流民？一个在前世历史书中反复出现的词汇瞬间跃入他的脑海——“以工代赈”！
“墨恒，你来得正好！”林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坐下，我们正在讨论流民的问题，你的难题，或许正是解决之道的关键。”
墨恒有些茫然地坐下，听着林凡迅速将当前的困境和“以工代赈”的初步构想阐述了一遍。
“先生的意思是……让这些流民，去服工役，以此换取食物和安身之所？”墨恒很快反应过来，工匠的务实思维让他立刻开始思考可行性。
“正是！”林凡目光炯炯地看向在座众人，“我们不能白养着他们，但也不能放任不管。让他们劳动，用汗水换取生存的权利，这合情合理，也能将沈文泽的‘毒计’，转化为我们发展的‘助力’！”
这个大胆的构想瞬间点燃了会议室的氛围。围绕“以工代赈”，一场深入而务实的讨论迅速展开。
首先，适用范围。 周谨提出：“老弱妇孺，无力从事重体力劳动，当如何？”林凡沉吟道：“可将流民按劳力分级。青壮男女，必须参与工程建设或工坊辅助劳动。半劳力，如年纪稍大或体弱者，可从事较轻的劳作，如编织草席、修补工具、在安置点协助维持卫生、照料孤幼。完全无劳力者，则需设立粥棚进行基本人道救济，但标准需低于劳动所得，并鼓励其力所能及的贡献。”
其次，工作内容。 墨恒立刻变得积极起来：“工程院需要大量人力！筑路、修渠、平整土地、烧制砖瓦、搬运建材，这些都不需要太高技术，稍加培训即可！甚至，可以挑选其中表现好、有潜力的年轻人，经过考核后，进入工坊做学徒工！”阿竹也补充道：“商舆司也可以组织一部分人，进行物资的初步分类、包装，或者参与安置点内部小型集市的管理。”铁叔想了想，也道：“防卫司可以在流民中招募辅兵，负责安置点巡逻、消防等，表现优异者，未来或可考虑纳入正兵。”
第三，安全保障与社会稳定。 韩庐接过话头，神色严肃：“此策虽好，但管理至关重要。第一，所有参与‘以工代赈’者，必须严格登记造册，发放身份木牌，按队、按组编管，设立工头负责制，便于管理和追责。第二，内卫司需加派力量，混入工程队伍和安置点，严密监控，一旦发现煽动闹事、偷奸耍滑、尤其是探子，立即秘密抓捕、隔离审讯。第三，劳动强度和时间必须合理，确保基本休息，提供必要的劳保（如简陋手套、草鞋），设立临时医棚，防止过度劳累引发民变或疫病。第四，技术安全，涉及工坊核心区域的辅助工作，必须严格审查人员背景，并派人时刻监督，防止技术泄露。”
第四，与旧政策的衔接。 周谨问道：“我们之前有购置奴隶补充劳力的政策，如今‘以工代赈’，是否调整？”林凡果断道：“暂时停止大规模对外购置奴隶。‘以工代赈’的流民，其身份是自由民，通过劳动换取报酬，这与奴隶有本质区别。这更能体现我们的道义，也更有利于激发其积极性。将来，表现优异者，甚至可以给予他们正式落户镇荒城或望北城的资格。”
第五，也是最关键的问题——物资储备。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周谨和内政院。周谨深吸一口气，拿出账册：“目前官仓存粮，若仅供我军政人员及现有居民，可支撑半年。但若加上这数万流民……即便以工代赈，消耗亦是巨大。粗略估算，即便严格控制粥棚供给，以工代赈者按劳分配，现有存粮也仅能维持两月左右。这还不包括药品、工具、搭建棚屋的材料等消耗。”
压力再次袭来。粮食，是这一切的基石。
林凡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说：“粮食问题，我来想办法。一方面，立刻动用资金，通过阿竹的商队，不惜代价，从尚未受影响的地区高价购粮。另一方面，加快我们自己在河滩谷地新垦农庄的建设，争取下一季能有所产出。墨恒，水利工程要优先保障农庄灌溉！”
他环视众人，语气坚定：“‘以工代赈’之策，势在必行！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化解危机、甚至转危为机的道路。细节问题，各部门按照方才讨论，立刻细化方案，明日便开始执行！韩庐，情报司和内卫司要像筛子一样，把流民给我筛一遍！铁叔，防卫司做好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周老，内政院统筹所有物资调配和人员安置。阿竹，稳住商路，筹措粮草。墨恒，准备好接收劳力，拿出具体的工程分配计划！宓儿，鸿胪寺要引导舆论，将我们的政策与沈文渊的恶行广而告之！”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将沉重的压力转化为具体的行动目标。众人领命，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他们找到了一条可以奋力前行的路径。会议散去，镇荒城的机器开始围绕着“以工代赈”这个核心，高速运转起来。一场应对流民危机的宏大试验，也是关乎林谷命运的人心争夺战，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