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回镇国公府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沈清辞端坐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卷泛黄的画轴。画中女子的容颜在颠簸的马车中若隐若现,与记忆中母亲的容貌重叠又分离。
小姐,到了。知书轻声提醒,打断了她的沉思。
府门前灯火通明,竟是沈毅亲自带着一众下人在门前等候。这是沈清辞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郑重其事地迎接她。
辞儿,沈毅上前一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方才宫中传来消息,你夺得了才艺大赛的魁首。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却又掺杂着一丝沈清辞看不懂的忧虑。
女儿幸不辱命。沈清辞浅浅一礼,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出门赏了个花。
这一夜,镇国公府注定无眠。
翌日清晨,沈清辞还未起身,就听见院外传来阵阵喧哗。
怎么回事?她披衣坐起,唤来知书。
知书端着洗脸水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小姐,府门外来了好多送礼的人!都是听说小姐得了大启第一才女的名号,特意前来道贺的。
沈清辞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只见院门外人影绰绰,管家正忙不迭地登记着各府送来的礼单。
去告诉管家,寻常礼物一律退回,只收几位至交家的薄礼即可。沈清辞淡淡道。
知书一愣:小姐,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树大招风。沈清辞转身走向妆台,去把前日新得的那支素银簪子取来。
梳洗完毕,沈清辞特意选了一身月白常服,发间只簪着那支素银簪子,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她眉宇间的清华之气。
来到前厅用早膳时,沈若薇已经坐在桌前。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袭水红色撒花裙,发间珠翠环绕,见沈清辞进来,立即起身笑道:
恭喜姐姐荣获大启第一才女之称,妹妹与有荣焉。
沈清辞淡淡瞥她一眼:妹妹过誉了,不过是侥幸而已。
姐姐何必谦虚。沈若薇亲手为她盛了一碗粥,昨日姐姐那一曲,连摄政王都赞不绝口呢。听说今早摄政王府也送来了贺礼...
沈清执勺的手微微一顿:什么贺礼?
是一套前朝孤本琴谱,据说价值连城。沈若薇语气中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姐姐与摄政王,似乎颇为投缘?
沈清辞放下勺子,目光清冷地看向她:妹妹慎言。摄政王何等身份,岂容你随意议论?
沈若薇脸色一白,正要辩解,却见沈毅走了进来。
都在说什么?沈毅在主位坐下,目光在两个女儿之间转了转。
在说摄政王送给姐姐的贺礼呢。沈若薇抢先道,父亲,摄政王这般厚待姐姐,是不是...
沈毅皱眉打断:朝中之事,岂是你们闺阁女子该议论的?
话虽如此,沈清辞却注意到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思。
早膳后,沈毅特意将沈清辞叫到书房。
辞儿,昨日大赛上,太傅可曾与你说过什么?沈毅沉吟着问道。
沈清辞心中一动:太傅大人提起,女儿的琴音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沈毅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十五年前的才艺大赛上,也有一位女子即兴创作,琴惊四座。沈清辞仔细观察着父亲的神色,那人就是母亲。
沈毅的脸色明显变了变,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沈清辞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
你母亲...沈毅的声音有些沙哑,确实才华横溢。
父亲,沈清辞顺势问道,女儿一直很好奇,母亲当年是如何...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沈毅突然打断她,起身走到窗前,你如今名声大噪,更要谨言慎行。这几日若无必要,尽量不要出门。
沈清辞垂眸:女儿明白。
从书房出来,沈清辞心中疑云更重。父亲明显在回避关于母亲的话题,这让她更加确信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回到自己的院子,墨影已经在等候。
小姐,查清楚了。墨影低声道,昨日那个老妇,在城西一带很有名,是个专门替人传递消息的中间人。但她从不透露委托人的身份。
沈清辞轻轻叩着桌面:慈云寺那边呢?
奴婢已经去查探过,慈云寺是座荒废已久的古寺,平日人迹罕至。墨影顿了顿,小姐当真要去?
去,为什么不去?沈清辞唇角微扬,既然有人想告诉我真相,我岂能辜负这番好意。
接下来的两日,镇国公府门庭若市。不仅各府贵女纷纷递帖拜访,连宫中都派了女官前来宣旨,赏赐了不少珍宝。
沈清辞一律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所有邀约,只安心在院中练琴习字。倒是沈若薇借着她的名声,在外应酬得风生水起。
小姐,您听说了吗?这日晚间,知书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愤愤不平的神色,二小姐今日在靖王府的茶会上,逢人便说您能得魁首,多亏了她平日里的指点。
沈清辞正在临摹一幅山水画,闻言笔锋都未停顿:随她去说。
可是...
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沈清辞放下笔,端详着画作,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知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小姐,奴婢今日在街上,看见靖王府的马车往城西方向去了。
沈清辞眸光微凝:什么时候?
约莫申时三刻。
沈清辞走到窗前,望着城西的方向。慈云寺就在那个方向,而明日就是约定之期。
夜深人静时,沈清辞独自在院中抚琴。琴音淙淙,如流水般在夜色中流淌。忽然,她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
既然来了,何必躲藏?
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月光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
王爷总是喜欢深夜造访。沈清辞语气平静,似乎早有所料。
夜君离在她对面坐下:明日之约,你当真要去?
王爷消息灵通。
慈云寺不简单。夜君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十五年前,那里曾发生过一桩命案。
沈清辞心中一震:什么命案?
一个女子的尸体在寺中的古井里被发现。夜君离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那女子,曾是宫中的乐师。
沈清辞的指尖微微发凉:王爷可知那女子的姓名?
夜君离缓缓吐出三个字:柳如眉。
沈清辞猛地站起身,琴弦在她动作间发出刺耳的嗡鸣。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不可能...母亲明明是病逝...
官方记载确实如此。夜君离起身,走到她面前,但真相,往往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到沈清辞面前:这是当年在井边发现的,想必你认得。
沈清辞颤抖着手接过玉佩。那是母亲最心爱之物,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字,与她得到的那幅画上的琴尾刻字如出一辙。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明日之约,很可能是个陷阱。夜君离的目光深沉如海,而你需要知道真相,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沈清辞紧紧握着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逐渐冷静下来。
多谢王爷告知。她抬眸,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但明日之约,我非去不可。
既然如此,夜君离转身欲走,本王会派人暗中保护。
王爷为何要帮我?沈清辞突然问道。
夜君离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或许是因为,本王也想知道十五年前的真相。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留下沈清辞独自站在院子里。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带着彻骨的凉意。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脑海中浮现母亲温柔的笑容。那些被尘封的往事,那些被掩盖的真相,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
而明日,或许就是揭开一切的时候。
远处传来更鼓声,子时已过。沈清辞抬头望向夜空,只见乌云蔽月,星光黯淡。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