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摄政王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夜君离端坐案前,指节分明的手掌中把玩着一枚白玉镇纸,目光却落在案几上摊开的密报上。
“沈清辞...”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
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案上的密报详细记载着这位镇国公府嫡长女近来的种种反常——从及笄礼上对靖王的疏离,到藏书阁中翻找商道典籍,再到昨夜秘密拜访城南绣坊的老匠人。每一桩都不该是那个传闻中温婉怯懦的深闺女子会做的事。
“王爷。”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今日永昌侯府的茶会上,沈大小姐点评画作,言语犀利,与从前判若两人。”
夜君离指尖轻叩桌面:“继续说。”
“她似乎对西域商队很感兴趣,还与安远侯府的苏小姐相谈甚欢。”暗卫的声音毫无起伏,“靖王送花到永昌侯府时,她表现得毫不在意。”
夜君离眸色微深。这确实有趣。一个十五岁的闺阁女子,不去在意未婚夫的示好,反倒关心起商队和织染技艺。更可疑的是,她那些突然精通的茶道、画技,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
“去查查她最近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他顿了顿,“与西域有关的。”
暗卫领命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夜君离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苍劲的古松,思绪却飘向很远。
前世那个雨夜,他曾在宫门外远远见过沈清辞一眼。那时她跪在雨中为家族求情,单薄的身影在冷雨中瑟瑟发抖,眼中满是绝望。那时的她,与密报中这个冷静果决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是什么让一个人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王爷,沈大小姐已经收到请柬。”管家在门外禀报,“明日辰时过府。”
夜君离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窗外。他想起前几日暗卫报来的另一个消息——沈清辞在查找西域商路图。那张图,他书房里也有一份,是当年先帝赏赐的孤本。
难道她连这个都知道?
次日清晨,沈清辞准时出现在摄政王府门前。
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浅碧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既不会失礼,也不会显得过于刻意。
“沈小姐请随我来。”管家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摄政王府比想象中更加简朴,没有雕梁画栋的奢华,取而代之的是疏朗大气的布局。青石板路两旁种着翠竹,风吹过时沙沙作响,平添几分清幽。
书房门开启的瞬间,沈清辞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这是重生后第一次正式面对夜君离,那个前世曾让她望而生畏的摄政王。
“臣女沈清辞,见过王爷。”她垂眸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夜君离坐在书案后,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眼前的女子确实与传闻中不同,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绝非一个怯懦之人能有的。
“免礼。”他的声音低沉冷淡,“坐。”
沈清辞依言在下首的紫檀木椅上坐下,姿态端庄却不显拘谨。她能感觉到夜君离审视的目光,却并不回避,而是坦然迎上。
“听闻王爷收藏甚丰,臣女冒昧请教,不知府上可有与西域相关的典籍?”她开门见山,直接道明来意。
夜君离眸光微动:“沈小姐对西域感兴趣?”
“西域商路重开,胡商不日将至。”沈清辞语气平稳,“臣女以为,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什么机会?”夜君离端起茶盏,状似随意地问道。
“互通有无的机会。”沈清辞微微一笑,“西域珍奇固然难得,我朝的丝绸瓷器在西域更是价值连城。若能把握商机,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夜君离放下茶盏,目光渐深:“沈小姐一个深闺女子,为何关心这些?”
这话问得直接,几乎算得上失礼。但沈清辞知道,这是夜君离在试探她。
“王爷以为,深闺女子该关心什么?”她不答反问,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胭脂水粉,还是儿女情长?”
夜君离难得地怔了一瞬。他没想到这位看似温婉的国公府千金,言辞竟如此犀利。
“臣女以为,无论是男是女,能为家族、为朝廷尽一份心力,总好过庸碌一生。”沈清辞继续道,目光清亮,“更何况,镇国公府以军功起家,更该明白财富于国家的重要。”
这番话若是从朝臣口中说出,夜君离不会觉得意外。但出自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之口,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之人。
“你可知西域商路险阻?”他缓缓问道。
“略有耳闻。”沈清辞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臣女在府中藏书阁找到的商路图,虽然简略,却也标注了主要关隘和驿站。”
夜君离的目光在那张图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张图与他自己收藏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些细节。
“你从何处得来?”
“祖父的笔记中。”沈清辞坦然道,“祖父生前似乎对商道颇有研究。”
这倒是出乎夜君离的意料。他只知道老镇国公骁勇善战,却不知对方还精通商道。
“所以沈小姐今日前来,是想借阅本王收藏的西域典籍?”他直接点破她的来意。
“王爷明鉴。”沈清辞微微颔首,“除此之外,臣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
“听闻王爷与西域使节素有往来,不知能否引荐此次带队的胡商首领?”沈清辞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
书房内一时寂静。夜君离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什么破绽。一个国公府的千金,为何会对商贾之事如此热衷?甚至不惜亲自来求他引荐胡商?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沈清辞沉默片刻,而后缓缓抬头:“王爷可知道,京城中多少世家表面光鲜,内里却早已被蛀空?臣女不想镇国公府步此后尘。”
这个答案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她的动机,又不会暴露重生的秘密。
夜君离久久没有言语。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三日后,西域商队抵达,本王会在府中设宴。”他终于开口,“你若想来,便来吧。”
沈清辞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夜君离给她的机会。
“多谢王爷。”她起身行礼,姿态优雅从容。
就在她转身欲走时,夜君离忽然又道:“沈小姐的变化,很大。”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沈清辞背脊一僵。她缓缓回身,对上夜君离探究的目光。
“人总是会变的,王爷。”她微微一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经历过一些事,自然就长大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夜君离不由眯起了眼睛。他想起暗卫报来的另一件事——沈清辞近来在暗中调查柳姨娘和沈若薇。
难道镇国公府内部,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愿沈小姐的选择,不会让自己后悔。”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沈清辞眸光微闪:“臣女行事,从不后悔。”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夜君离陷入沉思。这个沈清辞,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而她身上的谜团,也勾起了他久违的好奇心。
“去查查镇国公府的柳姨娘。”他对暗处吩咐道,“特别是她和靖王府的往来。”
窗外,沈清辞的身影渐渐远去。阳光洒在她清瘦的肩头,映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夜君离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白玉镇纸,眼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这盘棋,似乎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