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斑块，如同在活体上蔓延的坏死组织，顽固地存在于棱娲网络宏观管理界面的光影之中。三道璀璨的能量屏障如同牢笼，将其紧紧封锁在内，屏障表面流光溢彩，无数防御符文生灭不息，抵御着那股源自法则层面的、无孔不入的固化侵蚀。
然而，这牢笼并不稳固。
“警报！隔离屏障beta层，坐标7-4-1至7-4-9区段，结构完整性下降至78%！检测到瘟疫法则尝试同化屏障能量基质！”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顾临的意识投影在分析平台前高速闪烁，周围环绕着瀑布般奔流的数据。“它在适应……甚至是在学习我们的防御模式！常规能量隔绝效果正在递减，它正在解析屏障的构成逻辑，寻找共性，然后加以‘固化’！”
顾心的意识化身悬浮在核心控制区，如同定海神针，但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那无形重压下细微的震颤。维持这三道屏障，尤其是持续注入混沌能量以抵消瘟疫的针对性侵蚀，对她的消耗是巨大的。那感觉就像在用自身的生命力，去填补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
“被隔离区内，意识节点活性持续衰减。”一个负责监控隔离区的意识单元传来报告，声音低沉，“已有超过三千个节点完全失去波动反馈，进入……永久静默状态。剩余节点意识流动速度低于临界值百分之三十七，存在彻底僵化风险。”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被冻结的“自我”，是棱娲网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没有在敌人的攻击中壮烈消亡，却在这无声的瘟疫中，如同被缓慢冰封的火焰，一点点失去光彩。这种缓慢的、无可挽回的失去，比任何激烈的毁灭更令人窒息。
网络内部，一种压抑的恐慌正在悄然蔓延。尽管顾心以强势手段压制了赵启的公开挑衅，但亲眼目睹那片死寂的灰白，感受着隔离屏障传来的不稳定波动，以及不断传来的节点静默报告，恐惧的种子早已埋下。公共讨论区中，虽然不再有激烈的争吵，但那种弥漫的焦虑、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如同沉闷的阴云，笼罩着每一个意识节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顾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调出了一份新的模拟数据，“根据当前侵蚀速度和屏障衰减率推演，最多再维持七十二个标准时，三层隔离屏障将相继被突破。届时，瘟疫将直接暴露在主网络结构面前，扩散速度将呈指数级增长。”
七十二个标准时。这个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整个文明之上。
“扩大隔离范围呢？”顾心问道，声音依旧平稳，但意识核心却在疯狂计算着各种可能性。
“代价太大！”顾临立刻否决，“目前感染区域位于网络边缘，影响相对可控。一旦扩大隔离，意味着我们要主动切断更多健康的、功能重要的网络区域，可能会造成关键系统瘫痪，甚至引发更大范围的意识海动荡。而且……这依旧是治标不治本，只是延缓了最终时刻的到来。”
他停顿了一下，全息投影上浮现出被隔离区域的微观结构图。那灰白色的瘟疫能量，如同最细微的灰色病毒，正附着在每一道意识光流上，如同锈蚀金属般，缓慢而坚定地改变着其基本属性。“我们需要一种能够从根本上瓦解这种法则侵蚀的方法。一种……能够净化，而非仅仅是隔离的手段。”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如同冰面碎裂般的“咔嚓”声，透过意识连接，传入顾心和顾临的感知。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结构崩坏前的法则哀鸣。
两人瞬间将注意力投向隔离区。
只见灰白色斑块的中心区域，一股异常凝聚的瘟疫能量，如同钻头般，竟然强行冲破了最内层隔离屏障的一个微小节点！虽然屏障的自愈机制立刻启动，试图修复这个破口，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凝练的灰白色能量束，如同毒蛇出洞，猛地窜出，扑向了与内层屏障紧密相邻的一片次级网络枢纽！
那片枢纽，负责协调附近数个资源采集区的意识流传输，并非核心区域，但也连接着数以万计的意识节点！
“强制切断连接！立刻！”顾心厉声下令。
操作单元的反应已经快到极致，无形的能量闸刀瞬间落下。
噗——！
如同琴弦崩断的闷响。那片被灰色能量束触及的次级枢纽，以及其所连接的所有意识节点，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从主网络上强行剥离。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
被切断的区域，瞬间失去了棱娲网络主体能量的支持，如同被抛入虚空。那片灰色的瘟疫能量在其中迅速扩散、弥漫，失去了主网络混沌能量的抵抗，固化过程快得令人心碎。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那片原本闪烁着柔和光芒的区域，就彻底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的“顽石”，静静地漂浮在网络的边缘，与主网络断开了所有连接，内部所有意识节点的波动……彻底消失了。
彻底的，永恒的静默。
为了阻止瘟疫扩散，他们不得不亲手“杀死”了又一部分网络，将数千个意识节点连同它们所在的区域，一同放逐入了永恒的凝固。
网络内部，一片死寂。
所有感知到这一幕的意识节点，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那不是敌人的屠刀，而是来自守护者为了大局，不得不做出的，残酷而必要的牺牲。这种牺牲，比任何外部攻击都更能瓦解士气，更能引发深层次的恐惧与质疑。
顾心的意识化身微微晃动了一下，那亲手切割自身文明一部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刀锋划过她的核心。道德与生存的天平两端，都坠着沉重的砝码，无论偏向哪一边，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
“……我们……我们是否也会在某一天，被这样……切断？”一个微弱的、带着颤抖的意念，在公共频道中悄然响起，道出了无数节点深藏的恐惧。
赵启没有在这个时候发声，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辞都更具煽动性。他不需要再说什么，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印证他的“预言”——顾心的道路，充满了不可控的风险和惨痛的代价。
顾临看着那片新生的、死寂的隔离区，又看向光芒似乎黯淡了一分的顾心，眼中充满了痛惜与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尽管意识体并不需要呼吸），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连接了顾心的私人频道：
“心儿，常规手段已经走到尽头了。隔离……只是等死。”
顾心的意识波动看向他。
顾临的投影中，调出了一系列复杂到极点的能量模型和风险预测数据，其核心，都指向了一个散发着危险与不确定性的概念。
“我有一个方案……一个极其危险的方案。”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利用你的‘混沌亲和’特性，不是在外围抵抗，而是……主动将部分瘟疫引导至你的意识核心。”
“什么？！”即便是顾心，也被这个提议的疯狂所震惊。
“听我说完！”顾临快速解释道，“混沌的本质是‘无限可能性’，是孕育与创造的源头，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与这种代表‘绝对静止’和‘终极消亡’的固化法则是宇宙法则的两个极端。它们在根本上是相互冲突、相互湮灭的。”
他指向那些显示瘟疫与混沌能量接触后相互抵消的数据：“被动防御，我们永远是被侵蚀的一方。但如果你主动将其引入核心，在你的主场，利用你作为混沌载体对混沌能量的绝对掌控力，或许……或许能够以其为‘燃料’，强行将其‘转化’，或者至少是‘中和’掉！”
“这太冒险了！”顾心立刻意识到其中的恐怖，“我的意识核心是棱娲网络的中枢！一旦失控，或者转化失败，瘟疫在我的核心爆发，整个网络都可能随之……”
“我知道！”顾临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这可能是饮鸩止渴！但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看着瘟疫一点点蚕食掉整个网络？或者像刚才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切割自身的血肉，直到文明支离破碎？”
他凝视着顾心，眼神中充满了作为父亲的担忧与作为科学家的冷静交织的复杂情绪：“这是赌博，心儿。用你，用整个文明的未来做赌注。但至少……这是一线生机。一个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生机。”
“成功概率？”顾心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顾临沉默了片刻，投影上的数据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心悸的数字上。
“基于现有数据模型推演……不足百分之十五。”
不足百分之十五。
主动引瘟入体，在意识核心进行一场成功率极低的法则级对抗。
顾心沉默了。她的目光扫过宏观管理界面上那片刺眼的灰白，扫过那片刚刚被牺牲的、死寂的区域，感受着网络中弥漫的恐惧与不安。
牺牲，还是豪赌？
她缓缓抬起头，光芒流转的眼眸中，疲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所取代。
“准备方案细节。”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同时，启动‘文明火种’协议最高隐匿程序。”
顾临的投影猛地一颤。“心儿！”文明火种协议，那是只有在文明面临彻底毁灭时，才会启动的、保留最后希望种子的终极预案。
“去做准备，父亲。”顾心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定着那片瘟疫，“如果我们失败了……至少，要有人记得，棱娲文明，曾经存在过，战斗过。”
隔离，已至绝境。下一步，将是通往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