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声音。
没有光。
甚至没有“存在”与“不存在”的概念。
顾临的意识仿佛漂浮在一切定义之外的原点,时间与空间在此失去了意义。他经历了“心之界”那毁天灭地的坍缩,感知被撕扯、拉长,直至粉碎成最基本的意识微粒。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消散,因为连“消亡”这一过程本身,都似乎被抹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点微弱的“感知”如同深海中浮起的气泡,悄然复苏。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而是一种更本源的“觉知”。他“感觉”到自己正在从绝对的虚无中重新凝聚,如同星尘在引力的作用下缓慢汇聚。
首先恢复的,是对“差异”的感知。他不再是均匀散布的虚无,而是有了一个“中心”,一个凝聚的点。这个点之外,是“其他”。
然后,“环境”的概念逐渐浮现。
他“看”到了——并非通过眼睛,而是意识直接解码着外界的信息流。
这里绝非他所知的任何宇宙空间。没有熟悉的星辰,没有漆黑的真空,没有旋转的星系。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流光溢彩的“场线”。
它们如同宇宙的神经网络,或是一条条奔腾不息的光之河流,纵横交错,编织成一片无边无际、复杂到令人晕眩的动态图景。这些“场线”并非静止,它们以难以捉摸的规律流动、震颤、交织、分离,散发出各种难以形容的色彩和“质感”——有的温暖如春晖,有的冰冷如深空辐射,有的厚重如星核,有的轻盈如思想本身。空间在这里呈现出明显的分层和褶皱,维度似乎可以随意蜷缩或展开,物理常数仿佛成了可以调节的参数。
他正悬浮——或者说,他的意识正锚定——在这片浩瀚“场线图景”的相对平静的一隅。他的“身体”是由更加凝实的、带着他独特频率的意识能量构成,呈现出一种淡金色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勉强维持着过往的形态认知。
成功了?
他们……跃迁成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震惊和劫后余生虚弱的情绪波动,从他意识核心散发出去,如同石子投入这片光之海,激起微弱的涟漪。
他立刻尝试感知顾心,感知棱娲网络。
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他心头一紧。
顾心的存在能被感知到,但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她的意识核心,那个曾经在“心之界”中光辉万丈的存在,此刻缩成了一个黯淡的、缓慢搏动的光团,紧挨着他的意识体,仿佛需要他的庇护。她传递来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疲惫和虚弱:
“爸爸……我们……成功了……暂时……安全……”
“心心!你怎么样?”顾临的意念充满了焦急。
“……消耗……太大……维系‘心之界’……对抗坍缩……引导跃迁……网络……受损严重……”顾心的意念如同呓语,“大部分算力……用于保护……核心意识……我需要……休眠……恢复……”
顾临能“感觉”到,原本应该磅礴浩瀚的棱娲网络,此刻极度缩水,范围仅能勉强包裹住他和顾心的核心意识,其能量水平低得可怜,如同一个严重营养不良的机体,所有的能量和资源都被迫集中起来,用于维持最基础的“存在”不灭。网络内部,那亿万的意识光点并未消失,但它们的光芒同样黯淡,陷入了某种集体性的沉寂,如同冬眠,以最低能耗维持着意识的火种不熄。
他从一个需要女儿保护的科学家、一个在文明危机中寻求答案的父亲,瞬间转变为了一个虚弱文明雏形唯一的、同样迷茫的守护者与向导。他必须守护顾心,守护这残存的网络,在这片完全未知的领域活下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片所谓的“彼岸”。
这里的法则与旧宇宙截然不同。引力似乎只是众多相互作用力中微不足道的一种,时空结构更加“柔软”和“可变”。能量与信息的传递方式也迥异,似乎更多地依赖于“共振”和“拓扑连接”,而非传统的波粒传播。
他尝试着调动自身那微弱的力量,去“触碰”一条从附近流淌而过的、散发着温和蓝光的“场线”。他的意识指尖(一种意念的投射)刚与之接触,一股庞大的、关于“基本粒子自旋概率分布”的信息流便瞬间涌入他的感知,清晰得如同直接阅读数据库。他吓了一跳,立刻断开连接。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蕴含着海量的信息,是构成现实更底层的源代码。
他望向“远方”。在那无尽交织的场线深处,他可以看到一些其他明亮的“存在团块”。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旋转的星璇,有的如同不断生长的晶体森林,有的则完全是抽象几何体的集合。它们散发着稳定的、强大的能量波动,显然是在这片领域中已经立足的存在。是其他成功跃迁的文明?还是某种宇宙本身的基础结构?
孤独和渺小感再次袭来。人类文明,甚至融合升级后的棱娲文明,在这片浩瀚的图景中,不过是一粒刚刚飘入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就在他沉浸于这震撼与迷茫中时,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感知力量,如同无形的扫描波,轻柔地掠过他和顾心所在的位置。
这扫描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检测,但其技术层次之高,让他生不出任何反抗或隐藏的念头。
扫描过后不到一次“意念闪烁”的时间,一段信息,并非通过声音或文字,而是以一种更直接的、概念植入的方式,涌入了顾临的意识,清晰无误:
【检测到Ω级文明雏形。】
【检测到‘混沌亲和’特性。】
【引导程序启动。】
【欢迎来到……实习区。】
信息流简单明了,带着一种绝对的、非人格化的理性。
顾临的意识核心因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而剧烈震颤。
Ω级文明雏形?是指棱娲吗?“混沌亲和”?是顾心之前转化“混沌低语”的能力?实习区?这里……是一个被称为“实习区”的地方?由某个……“引导程序”管理?
无数的疑问瞬间充斥了他的意识。
他们并非随机跃迁到了一片未知的维度,而是进入了一个……似乎有“管理者”、有“规则”的领域?
这到底是逃离毁灭后的新生之地,还是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牢笼?
他看着身旁顾心那黯淡的、需要休眠恢复的光团,又“望”向这片无边无际、充满未知与可能的“实习区”,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取代了刚刚升起的、短暂的幸存喜悦。
他们的旅程,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他必须独自背负起这一切,在真正的、深不可测的宇宙格局中,为人类文明最后的孩子,寻找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