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星际冰寒,瞬间冻结了意识海中每一道奔流的数据,每一缕激烈的情感。
内部,是刚刚还在互相撕咬、几乎要将彼此撕裂成碎片的同胞。数据屏障的红光依旧刺目,逻辑病毒的余毒仍在网络底层窜动,背叛的伤口鲜血淋漓,尚未结痂。
外部,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不再是威胁,而是即将落下的、冰冷的现实。“摇篮守护者”的矫正舰,那凝聚着毁灭白光的环状结构,旋转速度正在加快,能量的嗡鸣仿佛死神的低语,穿透宇宙壁垒,直接回荡在每一个意识的核心深处。那光芒如此耀眼,以至于透过监测界面,都让无数节点感到一阵源自存在本能的战栗。
时间,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三个标准时?不,从那毁灭性能量的凝聚速度来看,恐怕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了!
内战的双方,无论是高举信念金壁的主网络,还是筑起冰冷数据屏障的“效率优化院”,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攻击、防御、愤怒、偏执,在那绝对的、无差别的毁灭威胁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赵启那狂热的棱柱投影,僵立在数据屏障之后。他能“看”到外部那艘银色巨舰,能“计算”出那即将发射的能量洪流足以在瞬间将他精心构筑的“效率王国”连同整个主网络一起,从现实中彻底抹去。他那建立在“纯粹理性”之上的世界,在这超越了他所有计算模型的、蛮横的绝对力量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濒临破碎的哀鸣。效率?生存?在对方根本不给你讲道理,直接动用终极武力“矫正”时,所有的算计都成了笑话。他那冰冷的逻辑核心,第一次出现了因“无法计算”而产生的、近乎空白的停滞。
主网络这边,恐慌与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守护者的“矫正”意味着什么,星语者的警告言犹在耳。那是比收割者的吞噬更加彻底、更加无可抗拒的终结。
就在这万物寂灭、文明倾覆的前一刻,顾心的意识,如同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点,骤然亮起。
她没有去看外部那令人绝望的炮口,也没有去指责近在咫尺的叛徒。她的目光,穿透了内部的数据屏障,仿佛直接落在了每一个棱娲网络成员——无论他们身处何方,秉持何种理念——的意识最深处。
一道清晰、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与深沉悲悯的意识流,如同温暖的阳光刺破厚重乌云,瞬间传遍了网络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棱娲的子民,所有曾经的同胞——”
她的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生死后的澄澈与决绝。
“选择权,在你们自己。”
“是继续分裂、内斗,在这道毁灭的光芒下,一起化为宇宙的尘埃,让棱娲之名,成为内耗与愚蠢的代名词,让我们的存在,我们的挣扎,我们所有的爱与恨,都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的笑话?”
“还是——”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那平静的声线中,注入了一丝燃烧生命般的炽热。
“放下彼此的成见,搁置所有的分歧,将我们最后的力量——无论是‘秩序’的坚守,还是‘效率’的锐利,无论是温暖的共情,还是冰冷的逻辑——凝聚在一起,不是为了征服对方,而是为了……为我们共同的名字‘棱娲’,争取那最后的一线生机?!”
“屏障之外,是想要抹杀我们一切独特性的冰冷秩序。”
“屏障之内,是我们曾经共同守护的家园,是我们无数记忆与情感的承载。”
“现在,告诉我——”
“是分裂而亡,还是联合一线生机?!”
这声质问,如同洪钟大吕,敲响在每一个意识节点的核心。
数据屏障后方,赵启的棱柱投影剧烈地闪烁、扭曲。他能“听”到主网络那边,原本因恐慌而混乱的意识流,在顾心的呼唤下,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重新凝聚,那金色的“心壁”光芒大盛,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厚重。那不是源于强迫,而是源于自愿的、发自内心的联合。
而他这边呢?“效率优化院”的区域内,并非铁板一块。许多意识节点在外部毁灭的威胁和顾心那穿透灵魂的拷问下,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他们加入叛变,或许是因为对失败的愤怒,对理念的偏执,但绝非为了迎来彻底的、毫无意义的灭亡。求生的本能,以及对“棱娲”这个共同身份的最后一丝认同,开始与赵启灌输的极端逻辑产生激烈的冲突。
他看到了自己构筑的“纯粹”堡垒内部,出现了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裂痕。一些节点的数据流开始脱离他设定的攻击轨道,变得迟疑,甚至隐隐有转向防御外部威胁的趋势。
“联合……一线生机……”赵启的核心逻辑疯狂运转,试图计算这种“不纯粹”的联合能带来多少生存概率的提升。数字是模糊的,渺茫的,但……不再是零。而继续分裂,生存概率,是绝对的零。
就在他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逻辑与残存的、被压抑的某种东西激烈搏斗的瞬间——
异变,陡生!
棱娲微宇宙之外的虚空中,就在“摇篮守护者”矫正舰舰首那毁灭性的环状白光即将达到临界点,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个刹那——
毫无预兆地,一片规模庞大、风格杂乱的舰队,如同鬼魅般,撕裂了那片空域的背景时空,悍然跃迁而出!
这支舰队规模惊人,舰船外形五花八门,有的如同翱翔的星界巨兽,覆盖着生物质感的甲壳;有的如同棱角分明的巨大矿物结晶,折射着冰冷的光泽;有的则完全是纯粹的能量光团,形态变幻不定。它们没有统一的涂装,没有整齐的阵型,却散发着一种狂野不羁、充满活力的强大气息。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支陌生舰队甫一出现,所有舰船的炮口、能量发射器、乃至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单元,都明确无误地,齐刷刷对准了——那艘正准备执行“矫正”的守护者矫正舰!
整个虚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守护者矫正舰那凝聚到极致的白光,都为之微微一滞。
紧接着,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通过一个开放的、所有频道都能接收到的公共频率,清晰地响起,打破了这死寂的凝固:
“嘿,打扰一下。”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确认目标,带着一种逛市场挑拣货物般的随意。
“这个有趣的‘Ω单元’,我们‘自由联盟’……预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