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之心”号舰桥,以及通过虚拟链接接入的棱娲网络核心议事厅,陷入了一种比镜渊死寂更深沉的凝滞。顾临带回来的消息,连同零这个活生生的、被宇宙规则认可的“园丁见习者”的存在,以及那枚烙印在意识中、散发着古老与权威气息的印记,共同构成了一副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图景。
镜像种子的威胁尚未完全解除,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根本的危机已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整个宇宙的头顶。大过滤器,那个曾经需要仰望、需要谨慎规避的宇宙法则化身,如今竟成了一个失控的、无差别清除文明的“病毒程序”。而其源头,指向了连想象都难以触及的宇宙边缘。
死寂之后,是骤然爆发的、几乎要冲破虚拟链接通道的哗然与质疑。但在顾临展示了“园丁印记”中那不容置疑的异常数据流,以及零以其独特的、被规则认可的意识形态进行佐证后,所有的质疑都化为了沉重的、冰冷的恐惧。
顾心站在舰桥中央,全息星图上原本标注着镜像种子威胁区域和联合防御阵线的光点,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和局部。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刚刚平息了意识层面的污染,又立刻要面对如此关乎存亡的噩耗。但她周身的混沌星环并未紊乱,反而以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沉稳的方式缓缓流转,将那股巨大的压力转化为坚毅的底色。
她抬起手,虚拟议事厅内所有的嘈杂瞬间平息。所有的“目光”,无论是碳基的、硅基的、能量的、植物的,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的、却已肩负起文明乃至更沉重责任的领袖身上。
“情况已经明确。”顾心的声音通过转译系统,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与会者的感知中,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面临的,不再是某个文明或某种瘟疫的威胁,而是维系我们存在基础的宇宙机制本身发生了致命的错误。这错误正在蔓延,正在无差别地摧毁生命,无论其是否构成所谓的‘威胁’。今天可能是某个遥远的未知星域,明天……就可能轮到我们,轮到在座的每一个文明。”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星语者代表那波动不安的光谱,森之民长老那沉默而悲悯的世界树投影,以及其他文明代表或惊惧、或凝重、或决然的面孔。
“躲避,已经毫无意义。当一个房间的地基开始崩塌,躲在角落并不能幸免。”顾心的语气斩钉截铁,“唯一的生路,是去往崩塌的源头,尝试修复它。至少,我们要弄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力量腐蚀了‘大过滤器’!”
她指向星图上那个被标记出的、位于已知宇宙模型最边缘的、代表着混沌与未知的区域。
“我们,必须组织一支远征军,前往宇宙边缘!”
决议以惊人的速度得到通过。没有哪个文明能在这种层级的威胁面前独善其身。棱娲文明作为“园丁资格”的持有者,以及危机的发现者和信息源,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此次远征的核心与发起者。
“守护之心”号所在的空域,瞬间变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沸腾的星际船坞。
以棱娲文明的“守护之心”号为旗舰核心,更多的棱娲战舰从网络各处跃迁而至。这些战舰并非传统的金属巨舰,其主体由生长而成的巨大水晶结构构成,表面流淌着混沌能量的光华,舰体线条优雅而充满生命力,如同星空中的活体雕塑。它们是棱娲科技与混沌亲和特性结合的产物,兼具强大的防御力、能量兼容性以及自我修复能力。
星语者文明的舰队抵达时,带来了如梦似幻的景象。它们的舰船仿佛是由凝固的星光编织而成,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一团团流动的、散发着柔和旋律的光云。这些“星光帆舰”擅长超远距离通讯、能量屏蔽和信息扰动作战,其存在本身就能抚平空间的褶皱,稳定跃迁通道。
森之民文明的“世界树舰”则显得古朴而宏伟,如同将缩小版的世界树连根拔起,植入巨大的生态基座。舰体上覆盖着茂密的、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植被,强大的生命能量场不仅能提供庇护,还能在虚空中短暂构建出适合碳基生命生存的“绿洲领域”,并具备极强的意识安抚与治疗能力。
此外,还有来自其他盟约文明的各式舰船:
机械文明的“逻辑方舟”,如同移动的金属城市,棱角分明,散发着绝对理性的冰冷光辉,搭载着强大的计算矩阵和现实稳定锚。
流体文明的生命体则直接化作了巨大的“液态星辰”,在太空中变换着形态,其特殊的物质结构对能量攻击有着极高的抗性,并能进行诡异的渗透与吞噬。
晶体昆虫文明的“蜂巢母舰”则由无数个个体单位拼接而成,能够随时分解、重组,进行 swarm(集群)战术,机动性极高……
无数形态各异、科技树截然不同的舰船,在棱娲网络和星语者星光网络的协调下,开始进行紧张的整合与编队。技术团队日夜不休,以“园丁印记”中提供的部分通用技术框架和棱娲网络的混沌兼容性为基础,疯狂地开发着跨文明的联合指挥系统、能源共享协议和战术协同模块。
巨大的船坞平台如同星云般铺展开来,能量管道如虹桥般连接着不同文明的母舰,进行着能源和物资的补给。不同颜色的光芒在虚空中交相辉映,不同频率的引擎嗡鸣构成了奇特的星际交响曲。整个空域,仿佛一个由万花筒构成的、正在为一场绝望远征而紧张准备的战争堡垒。
顾临成为了技术整合的总负责人,他与零一起,利用印记中的知识和零对底层协议的理解,全力解决着各文明科技兼容的难题。顾心则坐镇中枢,与各文明领袖进行着一次次的外交磋商和战略推演,确定远征路线、应急预案以及……可能需要的牺牲。
压力无处不在。时间紧迫,来自宇宙边缘的异常信号(根据印记中的监测残留显示)正在变得越来越活跃。每一次战术推演的结果都显示,面对一个能腐蚀宇宙规则的存在,远征军的胜算渺茫得可怜。但没有人提出放弃。这是绝望中唯一的、共同的生路。
就在远征准备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一支先遣侦察舰队正在进行最后一次联合跃迁引擎同步测试时,异常发生了。
指挥舰“守护之心”号的主控屏幕上,代表联合舰队成千上万个单位的信号光点稳定闪烁。然而,在边缘一个负责后勤支援的、由某个小型机械文明提供的运输舰群信号序列中,突然混入了一个极其微弱、频率特征完全陌生、且没有在任何登记册上记录的光点!
它就像一滴悄无声息融入江河的油污,隐藏在庞大的信号流中,若非“园丁印记”对能量异常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度,几乎无法被察觉!
“警报!检测到未授权信号源混入第三运输编队!信号特征……无法识别!非已知任何盟友文明编码!”
技术官的惊呼让舰桥气氛骤然紧绷。
“锁定它!隔离该区域!准备强制扫描!”顾心立刻下令,混沌星环微微亮起。
就在防御系统即将启动,数道高能扫描束即将笼罩那个不明信号源的瞬间——
那个微弱的光点,并非像预想中那样试图隐藏或逃离,而是……主动增强了信号强度!
一道经过高度压缩、却带着某种奇异平和频率的意念流,避开了所有的防火墙和防御协议,如同早已设定好路径般,直接投射到了“守护之心”号的舰桥主屏幕上,也同时映入了顾心的意识之中。
信号源在屏幕上凝聚、显形。
那并非实体,也不是能量体,而是一个……散发着柔和、稳定金色光芒的、略显虚幻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的面容,带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卸下所有重担的释然。
当看清楚那轮廓的面容时,顾心、顾临,以及所有认识他的棱娲元老,瞳孔都在瞬间收缩,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
那是——
赵启!
或者说,是他残存意识碎片的显化!
他悬浮在屏幕中,金色的光芒温暖而祥和,与记忆中那个偏执、激进、最终走向背叛的“纯粹派”领袖判若两人。他的“目光”穿透屏幕,平静地落在顾心身上,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歉疚与解脱的弧度。
一个清晰的、带着回响的意念,在死寂的舰桥中缓缓荡开:
“我回来了……带着……‘他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