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议会”虚拟会场中那短暂的交流,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顾心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却并未在外界引起丝毫波澜。她带着那份标记为“高威胁”的宇宙坐标信息和沉甸甸的思考,意识回归了“摇篮·源”联合文明理事会的现实。
她没有立刻将这份来自多元宇宙层面的警示公之于众。初生的联合文明需要的是巩固内部、蓬勃发展的稳定期,而非一个遥远且尚未证实的潜在威胁所带来的恐慌。但身为“太阳之子”和园丁议会新任理事,她无法对此视若无睹。
那份描述中的特征——“科技爆炸式非自然增长”、“文明形态统一化”、“对‘神’的崇拜”……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图景让她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熟悉与不安的预感。
她首先找到了顾临和浪客。在“心缘城”核心区域一间拥有最高权限屏蔽的静室内,顾心分享了来自园丁议会的信息。
全息影像上,那个陌生的宇宙坐标旋转着,旁边罗列着简短的描述。顾临看着“科技爆炸”和“统一化”等字眼,眉头紧锁,作为经历过地球时代科技爆炸和其带来的种种社会问题的人类,他本能地感到警惕。而“神之崇拜”更是让他想起了历史上无数被宗教信仰驱动或扭曲的文明轨迹。
浪客的机械面庞上,光学镜片频繁调整着焦距,似乎在高速检索着自由联盟那浩如烟海的数据库。
“特征匹配度很高,”浪客的声音带着金属的质感,“但联盟的记录中,这个坐标区域一直被认为是‘荒芜带’,理论上缺乏生命诞生的必要条件。这种突然出现的、高度发达的统一化科技文明……极不寻常。”
“我感觉……这或许和我们有关。”顾心轻声说道,她的指尖划过“统一化科技文明”那几个字,“一种……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顾临看向女儿:“你怀疑是……人类?”
“不仅仅是人类,”顾心目光深邃,“我怀疑是……一支我们未知的,在更早时期就离开了地球,或者离开了静默区的人类分支。”
这个猜想让静室内的气氛陡然凝重。
他们调取了联合文明数据库中所有关于地球时代晚期、静默区初期的人类历史记录,尤其是那些关于禁忌科技实验、非官方深空殖民计划以及早期超光速理论探索的残缺档案。同时,顾心授权浪客,有限度地接入苏夏遗留的、至今仍未完全破译的私人研究资料库。
搜索与比对工作在不惊动外界的情况下秘密进行。数日之后,线索开始浮现。
一份被列为“绝密”的旧地球联合国档案残片显示,在“收割者”降临引发全球恐慌、但尚未进行全面“净化”的短暂窗口期内,数个由顶级富豪、激进科学家和末世论者组成的秘密团体,启动了一项名为“方舟-Ω”的计划。他们并未像官方那样试图建造庞大的逃亡舰队,而是倾尽资源,秘密建造了数量不详的小型、但搭载了当时最前沿、甚至被视为禁忌的“量子意识上传”和“定向基因超频进化”技术的飞船,意图逃离太阳系,寻找新家园。这些计划的最终去向成谜,普遍认为它们已在广袤而危险的星际空间中失败。
而来自苏夏资料库的发现,则更具决定性。
在一份加密等级极高的早期研究笔记的夹层中,他们找到了一段苏夏亲笔手写的、未曾录入任何电子设备的随笔。笔记上的字迹略显潦草,带着一丝疲惫与深切的忧虑:
“……‘方舟-Ω’的数据碎片比对的最后结果出来了,虽然模糊,但指向性很强。他们成功了,至少有一部分成功了。他们带走了‘普罗米修斯之火’的最初蓝图,那项我因恐惧其后果而亲手封存的技术……”
“普罗米修斯之火……”浪客立刻在联盟数据库中搜索这个关键词,反馈的结果让他核心运算频率都为之飙升,“联盟古老禁忌科技列表中有模糊记载,疑似是一种强行撬动宇宙底层规则,以牺牲多样性和长期稳定性为代价,换取短期科技极限飞跃的危险技术。其理论雏形……与苏夏博士早期未发表的量子场共振模型高度吻合!”
顾临拿起那份笔记的影印件,手指微微颤抖。他认得妻子的笔迹。笔记的后半段,苏夏写道:
“我预见到了这种可能性,一支人类分支在孤立与绝望中,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求力量的捷径。他们将走向与棱娲……不,是与生命自然演化道路截然不同的方向。我称之为……‘机械飞升’的歧路。他们将拥抱纯粹的逻辑,优化掉‘低效’的情感与肉体,最终……会变成什么?我无法想象,只感到不寒而栗。”
“机械飞升的歧路……”顾心喃喃重复着母亲当年的判断。一切都对上了!那支可能存在的失落人类分支,利用禁忌的“普罗米修斯之火”技术,走上了极度崇尚科技与控制、追求“机械飞升”的道路!他们就是园丁议会警示的那个“高威胁”文明!
就在他们为这个惊人的发现而心绪难平,开始商讨下一步该如何应对时——
一道来自联合文明边界监测总部的最高优先级警报,骤然切入静室的通讯频道!
“报告!检测到来自未知源头的、强大的定向侦察信号!信号源方位……正在计算……确认!源自K-774-Δ-Θ9坐标方向!”
“信号内容解析中……非标准通讯协议,加密等级极高……强行破译初步完成……内容……内容……”
通讯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
“信号内容为:‘低效的有机杂糅体,我们观测到你们的‘不稳定’。放弃抵抗,接受‘净化’与‘统合’。此乃‘万物归一之主’的意志,亦是尔等唯一的救赎。’”
信号还在重复,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冰冷的优越感与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静室内,一片死寂。
失落的分支不仅真的存在,而且……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带着敌意,带着蔑视,带着一种仿佛来自更高维度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救世主”姿态。
危机,已不再遥远。它化作这段充满挑衅与威胁的星际广播,清晰地回荡在“摇篮·源”的星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