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的过程,远比离去时更加狂暴和混乱。
失去了腕表晶体大部分能量的庇护,仅靠着顾心在另一端竭尽全力维持的牵引通道,以及雷玥共鸣器那越来越微弱的谐波指引,顾临的意识如同一片被卷入飓风的落叶,在时间的乱流中无助地翻滚、飘荡。无数破碎的历史片段、嘈杂的未来回响、扭曲的物理法则如同冰冷的刀片,切割着他本已濒临溃散的意识结构。
他感觉不到方向,感觉不到时间,只有无尽的撕扯和湮灭感。属于“顾临”这个个体的记忆和情感,正在一点点被剥离、稀释。苏夏实验室里最后看到的景象——那偏离了原定轨迹的能量爆发,苏夏被光芒吞噬前那一闪而逝的、似乎带着某种了悟与决绝的眼神——成了他意识锚定自身存在的唯一坐标。
不能消散……还不能……
他紧紧“抓住”那个画面,如同抓住悬崖边最后的藤蔓。那是他跨越时间、背负两个世界悲伤所换来的结果,是他必须带回去的答案。
……
“家园号”秘密时间实验室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中央的能量光柱已经变得极其不稳定,光芒明灭不定,内部顾临的身影模糊得几乎要透明化。环绕装置的棱娲网络金色能量流剧烈波动,仿佛随时可能中断。雷玥的共鸣器发出了刺耳的过载警报,其表面的生物水晶簇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浪客构筑的屏蔽矩阵上,无数代表逻辑冲突的红色警告符文疯狂闪烁,显然正承受着来自时序管理者层面的持续压力。
顾心站在控制台前,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她将自身几乎所有的意识算力都投入到了维持通道稳定之中,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悬浮在控制界面上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父亲意识的微弱与遥远,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那种血脉相连的、即将失去至亲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能量输出不稳定!通道正在衰减!” 一名棱娲网络的操作员声音带着惊慌。
“共鸣器谐波正在失锁!目标坐标信号变得极其微弱!” 雷玥的副手也从远程频道传来坏消息。
浪客的虚拟投影转向顾心,电子眼中光芒急促闪烁:“顾心,通道结构即将崩溃!我们可能……必须考虑强行切断连接,否则时间乱流反噬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强行切断……那意味着父亲将永远迷失在时间之外。
顾心的眼中瞬间涌上血色,一股不容置疑的、属于“太阳之子”的威严与决绝从她身上爆发出来:“不行!维持通道!所有能量,全部输出!浪客先生,屏蔽矩阵转为过载模式,放弃隐蔽,全力维持通道存在!雷玥,让你的共鸣器燃烧核心!就算烧毁,也要撑到最后一刻!”
她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甚至引动了“摇篮·源”宇宙本源的微微共鸣。为了父亲,她不惜一切代价!
就在这时——
嗡!
那原本即将彻底黯淡下去的腕表晶体残骸,突然发出了最后一下、微弱到极致的脉动!
与此同时,顾心感觉到,那几乎快要断裂的牵引通道尽头,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回应!
是父亲!
他还在!他正在归来!
“抓住他!” 顾心几乎是嘶吼着下达命令。
所有单位倾尽全力!棱娲网络的金色能量不顾损耗地疯狂注入,浪客的屏蔽矩阵表面甚至开始出现实体化的裂纹,雷玥的共鸣器在过载的辉光中发出悲鸣,几近融化!
轰!!!
一声并非来自物质世界的、仿佛两个宇宙泡轻微碰撞的闷响,在实验室内所有人的意识深处炸开!
中央光柱猛地向内收缩,然后骤然爆发出一片柔和却稳定的白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不稳定能量波动!
光芒散去。
装置中央,顾临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如同虚脱般从半空中跌落,瘫软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身体因为意识的过度消耗而不由自主地痉挛着。
“爸爸!” 顾心瞬间冲了上去,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扶起父亲,强大的生命能量如同温暖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注入顾临近乎枯竭的身体。
顾临的眼皮颤抖着,艰难地睁开。他的眼神 initially 充满了迷茫与时空错乱带来的混乱,仿佛还沉浸在时间乱流的撕扯之中。但很快,那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跨越了万古沧桑的了悟与平静。
他看到了女儿焦急的面容,感受到了那温暖生命能量的滋养。他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
“成……成功了……” 他用尽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一股无形无质、却能被所有感知敏锐者清晰捕捉到的“变化”,以“家园号”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来,掠过联合文明的每一个角落,掠过“摇篮·源”宇宙的每一寸空间,甚至隐隐触及了那被改造后的、维护着“动态平衡”的宇宙监护协议网络。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并非能量的提升,也非物质的改变,而是一种……“根基”被稳固的感觉。仿佛原本存在于宇宙底层架构中的某个微小却至关重要的“应力点”,被悄然抚平、加固。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和谐感”与“踏实感”,取代了之前那种隐约的、仿佛命运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微妙不适。
许多联合文明的成员,无论是在紧张工作的科学家,还是在休憩的普通民众,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宁静与安详,仿佛长久以来萦绕在潜意识深处的某种不安阴霾,被温暖的阳光驱散了。
浪客的屏蔽矩阵停止了报警,其上的裂纹开始缓慢自我修复。他惊异地感受着这种宇宙层面的微妙变化,电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雷玥也通过远程连接感知到了这一切,她看着那几近烧毁的共鸣器,喃喃自语:“这就是……闭环稳定的感觉吗?”
顾临在女儿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身。他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那枚完成了最终使命的腕表晶体,此刻已经变得完全黯淡,如同最普通的灰色石子,表面的所有光泽与能量波动都彻底消失了。它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在顾临和顾心的注视下,悄然化作了点点细微的、闪烁着最后余晖的星光,如同夏夜的萤火虫,轻盈地升腾,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再无痕迹。
它完成了苏夏赋予它的所有使命,引导、守护、直至最后的反击与归航。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消逝。
顾临望着晶体消散的地方,眼中没有悲伤,只有深深的怀念与最终的告别。他感觉到,那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关于苏夏牺牲的痛楚与执念,在这一刻,仿佛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抚平与释然。闭环,不再是充满悲伤的宿命循环,而是一个基于爱与希望的选择性螺旋。苏夏的牺牲,他跨越时间的努力,共同铸就了这个更加稳固、更加健康的现实。
他抬起头,看向舷窗外那片浩瀚的、“摇篮·源”宇宙的星空。星辰依旧,但在他的感知中,这片宇宙的“底色”变得更加坚实,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而非被某种预设的悲剧结局所束缚。
“爸爸……” 顾心轻声呼唤,眼中含着泪光,却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顾临收回目光,看向女儿,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完整而温暖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女儿眼角的泪水,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力量:
“现在,它是真正属于我们的未来了。”
闭环,于此稳定。
过去的牺牲与现在的守护,共同锚定了这条充满生机与希望的航道。文明的舟楫,终于可以摆脱那无形漩涡的牵引,真正依靠自己的意志与力量,驶向星辰大海的深处。
而潜藏在时间之外的威胁,与多元宇宙更广阔的舞台,也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