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浩瀚,超然。
顾心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信息洪流中载沉载浮,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锚定着自我。而那股来自“观察者”的、如同无形网络般笼罩多元宇宙的冰冷感知,则像深海中巨型掠食者投下的阴影,让她本能地感到战栗,却又在战栗中捕捉到了一丝明晰的线索。
她不再试图抗拒那庞杂的信息流,而是调整意识的频率,如同调整收音机的旋钮,努力将接收焦点对准那“园丁”般的存在。这极其困难,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捕捉一缕特定的声波。她的意识核心因为过载而发出哀鸣,棱娲网络在地表传来的支持能量也变得滚烫而急促。
但她的坚持,终于换来了一丝微弱的“回应”。
并非语言,也不是具体的信息传输,更像是一种基于纯粹概念和法则理解的、意识层面的“映射”。她所处的信息空间骤然一变,不再是混乱的碎片,而是被纳入了一个极其简洁、却又无比宏大的“模型”之中。
她“看”到自己,以及她所代表的“摇篮·源”宇宙,在这个模型中,只是一个刚刚萌发出嫩绿芽尖的、微不足道的光点。而在她周围,是无垠的“田地”,田地里遍布着无数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独立的宇宙。有些光点稳定闪耀,有些则如同风中之烛般摇曳不定,更有少数,正散发出不祥的、如同腐坏般的灰暗色调。
而“观察者”们,并非具体的形态,它们更像是维持这片“田地”整体秩序的、无形的法则聚合体。它们的“注意力”如同均匀洒下的阳光,同时照耀着所有光点,不带任何偏好,只记录着每一个宇宙的“健康指标”——法则稳定性、能量利用效率、文明发展潜力、内部熵增速率……无数复杂的参数构成了每一个光点的“生命体征”。
一段超越语言的理解,直接烙印在顾心的意识核心:
(此乃培育田。吾等为记录者与维护者。)
(繁育,生长,竞争,衰亡,皆为自然过程,亦是必要数据。)
(然,存在‘病变’。过度无序之熵增,或……过度有序之僵化,皆可危及田亩整体稳定。)
(‘噬星者’,即为典型‘病变’。其存在模式即为吞噬与毁灭,如同蔓延之恶性增生,扭曲法则,侵蚀邻域。需被识别,需被记录,若其扩散风险过高……则需被‘修剪’。)
“修剪……”顾心的意识传递出强烈的疑问与抗拒。
(修剪,即为止损。以最小干预,消除对整体构成威胁之病变单元。此为职责,无关善恶。)
那冰冷的意念毫无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水往低处流”般自然的真理。它们视多元宇宙为整体,个体宇宙的存亡,在确保整体“田地”繁荣与稳定的最高原则下,是可以被牺牲的变量。
顾心瞬间理解了。她,她的同伴,她的宇宙,在“观察者”眼中,与那“噬星者”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实验田里的“样本”。唯一的差异,在于他们目前的状态是“健康”或“有潜力”,而“噬星者”则被标记为“病变”。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但随之涌起的,却是更加强烈的不甘与斗志。她们挣扎求存,她们努力创造,不是为了成为某个冰冷实验记录里的一行数据,更不是为了在某个“园丁”判定为“病变”时被无情“修剪”!
她的意识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那是由不屈的意志和守护的决心凝聚而成的光芒,在这片冰冷的模型空间中,显得格外醒目。
(吾等并非待修剪的植株!吾等是拥有意志与未来的生命!)
(‘噬星者’是威胁,吾等亦将抗争!但吾等之存亡,当由吾等自身决定!)
她的抗争意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那超然的意识集合体中,激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观察者的反馈依旧毫无情感,却似乎多了一丝……审视?
(个体意志,亦是观测变量之一。其对抗‘病变’之效能,值得记录。)
(然,警告:‘噬星者’已侦测到此新生单元(摇篮·源)之高潜力能量特征。其饥饿本能已被触发。根据其当前运动矢量与吞噬速率推算……接触窗口期,有限。)
(汝之抉择,汝之抗争,亦将作为评估此单元(摇篮·源)是否值得保留之数据依据。)
话音刚落,顾心还未来得及消化这最后的信息,一股无法抗拒的排斥力猛地从信标核心传来!
“嗡——!!!”
地底深处,那古老的二十面体信标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尖鸣,表面的几何纹路疯狂闪烁,幽蓝的脉冲光变得混乱而狂暴!顾心那缕深入其中的意识,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瞬间被弹射出来!
“噗!”
地表平台之上,顾心猛地睁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出,染红了身前的水晶平台。她的身体剧烈摇晃,意识回归带来的强烈眩晕和过载痛楚让她几乎无法保持坐姿。
“心儿!”顾临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女儿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充满了惊惧。
浪客的投影也瞬间聚焦过来,能量场剧烈波动:“意识连接被强制中断!信标核心能量过载!快!切断所有能量链接!”
棱娲网络迅速撤回了支持能量,将顾心与地底信标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彻底剥离。
而就在连接彻底中断的前一刹那,顾心强忍着意识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将她从信标最后崩溃的信息流中捕捉到的、最关键的坐标信息,嘶哑地喊了出来:
“坐标……Lambda-7,theta-23……它来了……‘噬星者’……第一个……”
她的话未能说完,便彻底脱力,倒在顾临怀中,陷入了昏迷。
地下深处,那承载了无数古老秘密的“先驱者”信标,在发出一阵最后的、绝望的能量脉冲后,核心光芒彻底熄灭,表面的纹路也失去了所有光泽,仿佛一块真正的、冰冷的顽铁。它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完成了最后一次警告传递,便陷入了或许永久的沉寂。
临时指挥中心内,警报声因为检测到地底异常能量爆发而尖锐响起。
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警报,并非来自地底。
而是来自顾心拼尽全力带回来的那个坐标,那个正朝着“摇篮·源”加速靠近的、散发着无尽饥饿与死亡气息的宇宙泡——
第一个“噬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