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洞天的灵雾氤氲,滋养着受损的筋骨与耗竭的心神。当熙雨和陆平再次并肩踏出那隔绝尘嚣的洞口时,谷中已是深秋。层林尽染,金红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药香,与洞天内的灵秀不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与天地肃杀。
闭关数月,脱胎换骨。
熙雨一身素净的青布衣裙,右臂活动间虽仍有细微的凝涩感,如同新生的嫩枝还需时光坚韧,但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已消。她的眼神更加沉静深邃,行走间气息内敛,若非刻意显露,几乎与寻常医者无异,唯有指间偶尔捻动银针时带起的细微气流,彰显着金针渡厄的精深造诣。
陆平则如一块璞玉被彻底打磨。身形依旧挺拔,却少了几分外放的刚猛,多了几分青木般的温润与坚韧。青布劲装下,肌肉线条流畅而内蕴力量,《青木长生诀》的生生不息之意已融入内壮根基,举手投足间气脉悠长,隐而不发。那曾被邪毒侵蚀的阴霾彻底散去,双眸清亮,锐气内藏。
药王殿内,玄微真人盘坐蒲团,面前摊放着那几页从矿窟抢回的焦黑残页,以及一个摊开的陈旧卷宗。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师父。”二人恭敬行礼。
玄微真人抬眼,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两人,微微颔首:“气机沉稳,神华内蕴,洞天之功,不负所望。看来,是静极思动了?”
“弟子不敢懈怠。”熙雨道,“伤体已复大半,不敢久居洞天,虚耗谷中灵蕴。且心中所系,仍是平阳未尽之事,以及…师父所忧之阴影。”
陆平接口,声音沉稳:“万毒老祖蛰伏百年,甫一现身便行此逆天之举,其志非小。薛九与‘幽冥录’下落不明,血手门动向未知。弟子以为,与其坐等风雨,不如主动探查。”
玄微真人沉默片刻,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桌上残页:“这些残章断句,为师与几位长老日夜参详,结合谷中秘录,终有所获。其一,万毒老祖所求‘圣种’,并非单纯毒人,其终极目的,恐是借‘血髓枯藤’与‘圣种之血’的共生异力,冲击传说中那虚无缥缈的‘万毒圣体’!一旦功成,其毒可蚀山焚海,其力可撼动宗师,为祸之烈,恐非一城一地!”
他语气沉重,殿内气氛骤然一紧。冲击“万毒圣体”?这已非寻常江湖仇杀,而是足以颠覆武林的魔劫!
“其二,”玄微真人指向那卷宗,“此乃百年前江湖秘档抄录。当年万毒老祖肆虐,其座下除‘残指’这类使者,还有数名亲传弟子,各掌一脉毒功。其中一人,号‘鬼医’,精研以毒入医、篡改生机之邪术,手段诡谲莫测。残页中有一模糊印记,酷似‘鬼医’一脉的‘九转噬心莲’图腾!若此獠尚存或传人现世,与万毒老祖合流…”
后果不堪设想!熙雨和陆平心头俱是一沉。一个万毒老祖已是滔天大患,若再加上精擅邪医之术的“鬼医”一脉,其危害将呈几何级数增长!
“至于血手门…”玄微真人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为师已传讯几位江湖故旧。据闻,近期血手门活动频繁,其势力范围内数个小门派离奇覆灭,现场…皆留有类似‘透骨针’的伤痕!其目标,极可能便是追杀薛九,夺回‘幽冥录’!而薛九此人…”他顿了顿,“当年叛出血手门前,曾是其‘暗堂’首座,专司刺杀、情报、毒物!他所盗‘幽冥录’,据传记载了血手门历代秘传毒功、暗器图谱及…部分关于南疆‘瘴疠死渊’的禁忌记载!”
线索瞬间串联!万毒老祖盘踞死渊,薛九盗取的“幽冥录”可能记载了死渊秘辛!血手门追杀薛九,不仅是为了清理门户夺回秘籍,更可能…是想从中获取关于死渊或万毒老祖的信息?甚至…有合作或图谋?
“师父,弟子请命!”陆平踏前一步,目光灼灼,“无论万毒老祖、鬼医一脉,还是血手门与薛九的纠葛,皆已牵动江湖安宁,更与我药王谷除魔卫道之责相关!弟子愿与师姐出谷,沿这些线索探查,以‘慢火’之韧,焚邪魔之影!”
熙雨亦躬身:“弟子附议。江湖风雨欲来,药王谷不能独善其身。我二人伤势无碍,当为前驱,查明真相,防患未然。”
玄微真人看着眼前两名脱胎换骨、眼神坚毅的弟子,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罢。雏鹰终需搏击风雨。此行凶险,尤胜平阳。切记三点:”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曰藏锋。你二人焚毁矿窟、击杀‘残指’之事,虽官府未深究,但江湖必有传闻。万毒老祖及其党羽定会留意。非到万不得已,勿轻易显露根底,尤其陆平那‘内壮’之异,熙雨的金针渡厄之妙,能隐则隐。”
第二根手指:“二曰借势。江湖之大,非一人之力可挽狂澜。留意可结交之同道,善用可用之信息。如有可能,探明薛九下落,此人虽亦正亦邪,但手握‘幽冥录’,或成关键。”
第三根手指:“三曰固本。 你二人根基初复,远未至巅峰。熙雨经脉需每日以‘归元指法’温养,不可间断。陆平勤修《青木长生诀》,稳固本源。此乃‘慢火’之基,保命之本!切莫因一时之勇,再损根基!”
“弟子谨遵师命!”二人肃然应诺。
“去吧。”玄微真人挥挥手,目光投向殿外苍茫群山,“先去‘听风镇’。那是出谷后第一处大镇,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之地。血手门在附近活动频繁,或可寻得蛛丝马迹。谷中会留意各方动向,若有要事,自会传讯于你们。”
……
三日后,听风镇。
镇子依山傍水,一条浑浊的“黑水河”支流穿镇而过。虽名为“听风”,却并无多少雅致,反而充满了市井的喧嚣与粗粝。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更多的是各种简陋的摊位和行色匆匆、带着兵刃的江湖客。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劣质酒气、牲畜粪便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河水的腥气。
熙雨和陆平扮作一对游历寻药的兄妹,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熙雨背着一个半旧的药箱,陆平则扛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换洗衣物和少量应急药材。两人收敛气息,融入人流,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周遭的一切信息。
“听说了吗?镇东头‘威远镖局’前日丢了一趟重镖!押的好像是给‘聚宝阁’的什么药材,价值千金!”
“啧啧,这年头,走镖也不太平啊。听说现场留了记号…像是…一朵血色的手印?”
“嘘!小声点!血手印…莫不是…那帮煞星?”
“谁知道呢!反正威远镖局这回栽大了,总镖头雷猛急得满嘴燎泡!”
“还有更邪门的!镇外黑水河下游,前些天漂下来好几具浮尸!捞上来一看,浑身发青,身上没伤口,就是…就是心口位置,有个针眼大的小孔!听说仵作都验不出死因!”
“针眼?这…这听着怎么那么瘆人…”
“谁说不是呢!官府贴了告示,说是水匪所为,悬赏缉拿…嘿,糊弄鬼呢!”
酒肆角落,几个汉子压低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刻意倾听的熙雨和陆平耳中。
血手印!威远镖局失镖!
针眼死孔!无名浮尸!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血手门的踪迹!以及…那诡异的死状,像极了薛九的招牌——“透骨针”!
“师姐,看来这听风镇,风已起。”陆平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不起眼的、刻着简易藤蔓纹路的木牌——那是出谷前,玄微真人交予的信物,可在特定地点联络药王谷的隐秘外围力量。
熙雨的目光扫过街道上那些看似寻常、眼神却带着审视的灰衣人(血手门暗哨?),又望向镇外浑浊流淌的黑水河,轻轻颔首: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透骨针’的亡魂,或许就是引我们探向幽踪的第一缕风。先去河边看看,再去…拜访一下那位急火攻心的雷总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