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海顿领主府的书房内,时间仿佛被白兰地的醇香与壁炉的暖意拉长。
阿德拉希尔面无表情,如同一尊石雕,静默地看着对面的迪尔索·印拉希尔。
这位议长之子似乎全然沉浸在那琥珀色液体的美妙之中,又一杯见底后,他才慵懒地放下水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南方的风光,确实与白城迥异,”迪尔索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闲适,目光却并未落在窗外的海景上,“少了几分山巅的凛冽,多了几分……嗯,海港的鲜活与……机遇。”
他意有所指地扫过那白兰地酒瓶。
阿德拉希尔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拉海顿偏安一隅,比不得白城气象万千。印拉希尔公子能莅临此地,是拉海顿的荣幸。”
两人不咸不淡地客套着,如同隔着一条无形的河流,互相试探着水温。
终于,迪尔索似乎厌倦了这毫无营养的开场,他优雅地用丝帕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酒渍,话锋如同淬毒的细针,陡然转向:
“说起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多拉姆……”他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作为长辈的痛惜,“那孩子,从小被宠坏了,行事确实孟浪了些。”
阿德拉希尔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多拉姆公子年少气盛,遭遇如此意外,确实令人惋惜。”
他心中明镜似的,以印拉希尔家族的能量和财富,即便刚铎最好的医师束手无策,也必然能通过某些隐秘渠道,找到拥有治愈魔法或超凡医术的存在来挽救他唯一的孙子。
卧床不起?那绝不可能。
果然,迪尔索接话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所幸,父亲请动了隐居在洛斯阿尔那赫的贤者,耗费了不少珍稀材料,多拉姆的腿伤已无大碍,如今已能下地行走,再过些时日,想必就能恢复如初了。”
阿德拉希尔心中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应道:“那真是可喜可贺。”
他暗自警惕,迪尔索突然提及多拉姆,绝不仅仅是为了告知其康复的消息。
迪尔索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变得深沉起来:“经历了这番磨难,多拉姆也懂事了许多。父亲常说,挫折是男人成长的阶梯。他觉得,多拉姆是时候该收敛心性,学习如何承担起家族未来的重任了。”
阿德拉希尔静静地听着,心中飞速盘算。
承担家族重任?
多拉姆那个被酒色掏空、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
这话听起来简直荒谬。
但他没有打断,只是眼神更加专注,等待着迪尔索图穷匕见。
“然而,要肩负起一个像印拉希尔这样的家族,”迪尔索的声音放缓,每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仅有家族的扶持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历练,需要指引,更需要……强有力的盟友。”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阿德拉希尔脸上,缓缓说道,“尤其是一位……深谙政治、能在关键时刻给予他宝贵建议和支持的……岳父。”
岳父!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阿德拉希尔脑海中炸响!
他原本松弛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猛地绷直,脊背瞬间挺得笔直,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联姻!
印拉希尔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休想!
一股怒火混合着极大的羞辱感直冲阿德拉希尔的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吼出来。
多拉姆是个什么货色,整个刚铎上流社会谁人不知?
那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残忍且毫无担当的废物!
将他视若珍宝的独生女莉安娅嫁给那样一个人渣?
这简直是将他的女儿,将他拉海顿的未来,推向火坑!
但他生生将这怒吼压回了喉咙深处,牙齿紧咬,腮帮肌肉绷紧。
理智告诉他,对面坐着的,不仅仅是迪尔索,更是刚铎议长印拉希尔的代言人!
拒绝?
拒绝的后果是什么?
他几乎可以预见,印拉希尔家族随之而来的、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打压和报复!
拉海顿或许能凭借地利和军力自保,但他在刚铎的政治前途,他家族的未来,必将一片灰暗。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怒火与理智激烈碰撞之际,迪尔索仿佛看穿了他的挣扎,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具诱惑力与胁迫性的筹码。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德拉希尔领主,请放心。印拉希尔家族绝不会亏待自己的盟友。只要莉安娅小姐与多拉姆缔结良缘,那么您,尊贵的拉海顿领主,将毫无疑问地获得一个……刚铎议会的正式席位。”
议会席位!
阿德拉希尔的心脏猛地一缩,瞳孔骤然放大。
进入刚铎议会,成为这个王国最核心权力圈层的一员!
这是他,以及他的先祖,奋斗了多少代都未能触摸到的门槛!
这意味着他将不再是偏安南境的地方诸侯,而是能真正参与决定刚铎命运的大人物!
印拉希尔抛出的,不仅仅是一个威胁,更是一个他几乎无法拒绝的、通往权力巅峰的阶梯!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壁炉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在阿德拉希尔剧烈变幻的脸上,映照在迪尔索那看似平静、实则掌控一切的眼眸中。
白兰地的香气依旧馥郁,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舒缓,反而如同无形的枷锁,缠绕在阿德拉希尔的心头,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