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傍晚,还带着点未散的暑气,夕阳斜斜地穿过厨房的木格窗,将柳南风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就这么逆着光站在门槛处,发梢的水珠被染成金色,一颗颗坠落在青砖地上。夕阳撒在他月白色的中衣上,那些淡青色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浮动。
饶是林兮瑶已经见过他这么久,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怔忡——他眉目清朗,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可偏偏那双眼睛总像是含着三分倦意,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寻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柳南风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陶锅上,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煮的什么好东西?这么香!”
林兮瑶这才回神,手中的木勺无意识地搅动了两下,锅里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金黄的米粒裹着腌肉的咸香,在热气里翻涌。
林正德在一旁搓了搓手,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快尝尝,丫头熬了半个时辰,火候正好!”
柳南风走近两步,衣袖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夹杂着皂角的清冽。
他低头看了看锅里,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林兮瑶的发梢——原来是一根细小的柴草,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鬓角。
林兮瑶呼吸一滞,眼神盯着门口,声音突然拔高:小舅——
有柴——哎呀!!!柳南风将那根草屑捏在指间晃了晃,但调侃的低笑瞬间转换成惊呼。他整个人猛地前扑,后背结结实实撞在灶台上,陶罐里的腌菜汁泼出半尺高的琥珀色弧线。
——小心!这时候林兮瑶的警告才完整喊出口。
她早就看到那只花翎大公鸡鬼鬼祟祟踱到了门槛处,鲜红的鸡冠像战旗般抖动,黑豆眼死死盯着柳南风晃动的衣带——那副跃跃欲试的架势,不愧是斗鸡场里蝉联三届的状元郎。
林兮瑶抱着木勺连连后退,边退边忍不住想笑。柳南风不愧是行走的麻烦吸引器,不仅姑娘家见了他要脸红,连公鸡都格外想跟他。
厨房顿时乱作一团:花翎鸡追着柳南风月白色的衣摆猛啄,林正德追着鸡尾巴上的长翎狂奔,中途还不忘反手给陶锅扣上木盖。
咕咕哒!别碰腌菜缸!我的新鞋!
林兮瑶已经抱着木勺蹲到窗根下,这个位置进可攻退可守——要是柳南风慌不择路往这边躲,她就立刻翻窗逃命。
最终公鸡被林正德一个飞扑按在柴垛边,鸡翅膀扑棱起的灰尘沸沸扬扬。柳南风此刻哪还有半分清雅模样,月白中衣沾着爪印和鸡毛,连束发的布带都歪到了耳朵边。
这孽畜!他气急败坏地扯下肩头一片羽毛,明日就炖——
使不得啊小舅子!林正德死死抱住挣扎的公鸡,活像抱着个炸药包,咱不跟一个畜生一般见识哈!”
林正德连哄带劝的。
林兮瑶终于憋不住笑出声:爹,不是让你把它关进箩筐吗?
这个...我看它盯着墙角的耗子洞...林正德在两道谴责的目光中缩了缩脖子,想着万一逮住了呢...
再放它出来,林兮瑶戳着木勺威胁,明天咱们就吃鸡公煲!
鸡公煲是什么做法?柳南风突然凑过来,发梢还挂着截干草,非常感兴趣的追问,“用黄酒焖还是砂锅焗?
林正德赶紧抱着他的宝贝鸡溜了,临走时鸡爪子还在门框上挠出三道白印。
林兮瑶打量着狼狈的柳南风——中衣领口被扯开大半,露出锁骨上一道新鲜的爪痕。她憋着笑挥挥手:小舅,换了衣服再...
话未说完,柳南风已经夺过她手里的木勺。他舀起一勺金黄的粥,蒸腾的热气柔化了他眉宇间的窘迫。先吃。他吹开粥面的米油,眼睛弯成桥洞下的月牙,闻着就馋了。
......
三个粗陶大碗,桌中央一碟酱萝卜,这就是林家的晚饭。
三个人三种吃饭风格——
林正德唏哩呼噜地连吸带嚼,粥碗几乎要扣在脸上,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柳南风虽坐得端正,筷子却动得飞快,粥面被他搅出小小的旋涡,转眼就见了底;而林兮瑶则拿着个小木勺,每舀起一勺,都要在碗边轻轻刮一下,然后鼓起腮帮子细细地吹,等到确认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等到林正德与柳南风第一碗粥已经见底,林兮瑶才吃了小半碗。
南风,今天是遇上什么事了?林正德飞快地扒完第二碗,这才慢悠悠地就着咸菜,一口咸菜一口粥地咂摸着滋味,眼睛却盯着柳南风沾了泥的衣角,回来时这般狼狈?像是干了一天的农活似的。
柳南风动作一顿,放下筷子,指尖在碗沿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还真是干了一天的农活。
嗯?你不是去读书吗?怎么会下地干活?林正德浓眉一挑,碗沿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兮瑶也放慢了咀嚼的动作,小木勺悬在半空。
老师说地不种完,他没时间教我读书。柳南风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读书人也种地啊!林正德一拍大腿,要不这样,等我旬假的时候,找两个长工去帮你把地种了。
读书人怎么就不能种地了?柳南风嘴角微扬,你家三弟不也是读书人?他顿了顿,怕是不行,老师对种地有特殊的要求。他对每一块地都有不同的种植标准,比如甲号地要求深耕细作,乙号地则要求浅耕快种。
种个地还这么多讲究?林正德听得直挠头,读书人这么能折腾?
而林兮瑶却眼睛一亮,这不是常见的实验田方法吗?同一片田地,用不同的耕作方式种植同样的作物,然后通过收成对比,找到最优的种植方案。
她忍不住插嘴:小舅的老师是在做农事试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