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特教授家那间宽敞的书房,此刻成了临时的格斗训练场。
沉重的橡木书桌被推到了墙边,地毯也被卷起收起,露出光洁的木质地板。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的尘埃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略带紧张的严肃气息。
安娜·沃尔夫和格特鲁德·诺依曼,这两位来自完全不同世界的年轻女性,此刻却怀着相似的目的站在这里。
她们都脱去了不便行动的长裙,换上了较为利落的衬衫和长裤,头发也紧紧地束在脑后。
安娜的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而格特鲁德则更多是紧张,双手不安地绞在身前,镜片后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站在她们对面的林。
这场训练的促成,源于安娜不屈不挠的“攻势”。
在听闻林独自击退弗里德里希一伙人,而霍夫曼他们自然将过程渲染得更加惊险传奇之后。
震惊和后怕之余,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不能再仅仅作为一个被保护的、只能送上食物和担忧的旁观者。
“林!”
“你必须教我们!”
那天下午,在图书馆短暂的会面中,安娜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但微微颤抖的尾音暴露了她的不平静。
“我们不能每次都指望你恰好能打倒所有人,或者恩斯特他们能及时赶到!”
“如果……如果那天他们带了刀呢?”
“如果不止五个人呢?”
林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他将要面对的斗争黑暗而血腥,他本能地希望将她们隔绝在那片阴影之外。
“这不是游戏,安娜。”
“格斗意味着疼痛、伤害,甚至……”
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
“我们知道!”
安娜打断他,上前一步,仰头看着他,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我们知道现在不是玩洋娃娃的时代了,林。”
“我们看到了街头的饥饿,听到了工厂的轰鸣,也知道有人想伤害你,伤害像我们这样思考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柔软的恳求,甚至……是撒娇的意味,她轻轻拉住林的袖口,微微摇晃着,“拜托了,林……教教我们吧?”
“至少,让我们在遇到危险时,有那么一点点……逃跑或者反抗的机会?”
“好不好嘛?”
站在安娜身后的格特鲁德,虽然羞得脸颊绯红,但也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声附和:“是……是的,林同学。”
“我们想……能保护自己。”
面对安娜那混合着理性分析、坚定决心和柔软撒娇的复合攻击,尤其是那声拖着尾音的“好不好嘛”。
林那仿佛永远冰封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从安娜写满期待的脸,移到格特鲁德虽然害怕却同样坚定的眼神。
最终,林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好吧。”
他妥协了,“但过程会很辛苦,而且必须完全听从我的指令。”
于是,便有了此刻书房里的场景。
“格斗的首要目的,不是击败对手,而是保护自己,创造脱离危险的机会。”
林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定律,“所以,你们首先要学习的,不是如何攻击,而是如何承受攻击,以及在被控制时如何解脱。”
他走到安娜面前:“假设我现在从正面抓住你的手腕。”
“挣扎是无效的,只会消耗你的体力并可能激怒对方。”
“看清楚我的动作——”
林的手如同铁箍般握住了安娜纤细的手腕。
安娜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却感觉手腕像是被焊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她惊讶地抬头看向林,近距离地感受到了那双黑眸中绝对的冷静和力量感。
“不要对抗我的力量,利用它。”
林引导着她的手,做了一个旋转、沉肘、发力挣脱的动作,动作简洁而高效,“核心在于破坏对方的抓握支点,而非比拼力气。”
“你来试试。”
安娜依言尝试,第一次动作生涩,完全无法撼动林的手。
林耐心地纠正着她的角度和发力方式,他的手指偶尔触碰到她的皮肤,带着一种训练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力度和……奇异的温度。
安娜的脸微微泛红,她感觉得到被林触摸过后的皮肤开始逐渐的发烫,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因为这短暂的、超越安全距离的接触。
轮到格特鲁德时,她更加紧张,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林同样握住她的手腕,他的触碰甚至更轻一些,仿佛怕吓到这只容易受惊的小鹿。
“放松,格特鲁德小姐。”
“紧张会让你的肌肉僵硬,动作变形。”
林的声音似乎也放低了一些,“想象你不是在对抗我,而是在拧开一个很紧的瓶盖。”
这个奇怪的比喻让格特鲁德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轻轻笑了出来,紧张感顿时消散了不少。
她尝试着按照林教导的动作去做,虽然力量微弱,但动作的雏形却比安娜更标准,带着一种她性格里固有的认真和细致。
林微微点头:“很好。”
“格特鲁德小姐的姿势更准确。”
“安娜,你的力量更足,但发力太猛,容易失去平衡。”
安娜有些不服气地撇撇嘴,但眼神中的好胜心被彻底点燃了。
接下来的时间,林教授了她们几个最基本的解脱技巧——针对手腕被抓、衣领被揪、从后方被抱住等常见情况。
他演示时动作快如闪电,干净利落,但在指导她们时,却展现出惊人的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分解动作,纠正细节。
书房里不再只有书页的摩挲声,而是充满了女孩们用力时的轻哼、脚步移动的摩擦声,以及林低沉而清晰的指令声。
汗水渐渐浸湿了她们的衬衫额发,安娜的金发有几缕黏在了光洁的额头上,格特鲁德的眼镜也不断滑落,需要时不时用手推一下。
她们从未经历过如此耗费体力和精神的“课程”,肌肉开始酸痛,呼吸也变得急促。但她们的眼神,却从一开始的兴奋或紧张,逐渐变得专注而坚定。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
林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宣布训练结束。
安娜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全靠扶着书桌才站稳,但她脸上却带着畅快淋漓的笑容:“天哪……”
“比跳一整天舞还累……”
“但是,太有意思了!”
格特鲁德也累得不轻,她靠在墙边,轻轻喘着气,用手帕擦拭着额角的汗珠和镜片。
她看向林的目光,除了原有的感激和倾慕,更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佩。
她亲眼看到了林在教导她们时,那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近乎严苛的负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守护感。
林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们,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
他同意教导她们,或许并不仅仅是屈服于安娜的撒娇。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多一分保护自身的能力,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他无法时刻守护在她们身边。
那么,赋予她们守护自身的力量,或许是他能做出的、最理性的选择。
“回去后用热水敷一下手臂和肩膀,否则明天会更酸痛。”
他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淡,“下周同一时间,如果你们还能坚持的话。”
安娜和格特鲁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当然坚持!”
安娜抢着回答,声音虽然疲惫,却充满活力。
格特鲁德也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而坚定地说:“我也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