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内部,时间仿佛被冻结在粘稠而冰冷的恐惧之中。
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一个小窗透进的、逐渐西斜的惨淡日光,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狭长而扭曲的光斑。
格特鲁德·诺依曼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
失去眼镜后,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只剩下模糊扭曲的轮廓和色块,这加剧了她的无助感。
寒冷从冰冷的水泥地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骨髓,但比这更冷的,是内心深处不断蔓延的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能听到外面偶尔传来的、看守士兵不耐烦的踱步声和低沉的交谈片段。
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他会来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反复噬咬着她的内心。
一方面,她无比渴望看到那道熟悉而冷静的身影,渴望他能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打破绝境。
另一方面,一个更强烈的声音在尖叫着:
不要来!
林,求求你,不要来!
这是一个陷阱!
她知道林的智慧和冷静。他一定能看出这是个圈套。
他绝不会为了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冒着生命危险,踏入这必死之局。
理性告诉她,林不来才是正确的、明智的选择。
但情感上,那逐渐熄灭的希望之火,却带来一种被遗弃般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和冰冷。
“他不会来的……”
她将脸埋得更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他那么聪明……”
“他不会来的……”
与此同时,在仓库二楼一个被改造成临时指挥室的房间里,气氛同样压抑,却燃烧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中尉站在那扇唯一的窗户前,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那条通往仓库的、空无一人的荒废道路。
他指间夹着一支早已熄灭的雪茄,脚下的地板上已经散落了不少烟灰和几个被碾碎的烟头。
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
窗外除了偶尔被风吹起的废纸和尘土,没有任何动静。
他脸上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紧抿的嘴唇透出极力压抑的怒火。
他原本精心布置的陷阱,埋伏在仓库各个角落、屋顶制高点、甚至远处废墟里的精锐士兵,此刻都像傻子一样空等着。
猎物没有出现。
这种失控的感觉,这种被戏耍的预感,让他胸腔里的暴戾如同岩浆般翻涌。
“这该死的东亚杂种!”
他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在斑驳的窗框上,木屑簌簌落下。
“他竟敢耍我!”
他身后的副官小心翼翼地开口:“中尉,也许他……他不会来了?”
“闭嘴!”
康拉德猛地转身,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噬人,“他一定会来!”
“那个书呆子女人对他很重要!我调查过!”
“他一定是在耍什么花招!”
“拖延时间?还是在等天黑?”
他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时间继续流逝,每一分钟都在挑战着康拉德的耐心极限。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怀疑那个林是否真的如弟弟所说,冷酷到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同伴。
这种怀疑让他更加愤怒,感觉自己的权威和智商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去!”
“把那个女人给我带过来!”
他对着副官咆哮,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我要让他知道,耍我的代价!”
楼下角落里的格特鲁德,隐约听到了楼上传来的怒吼和沉重的脚步声。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试图躲进壳里的蜗牛。
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了什么。
不是皮靴声,也不是怒吼。
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
摩擦声?
来自头顶的通风管道?
还是墙壁后面?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希望悄然萌芽。
但随即,那声音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将她那刚刚萌芽的希望彻底淹没。
“林……”
她无意识地、更加痛苦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声音破碎而微弱,充满了无尽的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最后期盼。
就在康拉德的怒火即将达到顶点,就在格特鲁德的绝望沉入最深谷底的那一刻——
“砰!”
一声清脆、突兀、撕裂所有等待与寂静的枪声,猛地从仓库外部的某个方向炸响!
这声枪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