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丁区边缘的废弃货场,在1919年柏林动荡的版图上,像一块被遗忘的飞地。
锈蚀的龙门吊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破碎的玻璃和瓦砾散布在坑洼的地面上,几堵焦黑的断壁残垣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冲突。
这里,是赤卫队控制区域的边缘,再往西,便是控制权每日都在血腥争夺的游击区。
林选择此地作为一场大型公开演讲的场所,本身就是一种宣言,一种力量与信心的展示。
黄昏缓缓降临,为这片荒凉之地涂抹上一种悲壮而神秘的色彩。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柏林上空惯有的工业阴霾,将一切染成一种不安的暗金色。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铁锈、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以及一种越来越浓的、名为“期待”的电荷。
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紧张而高效,如同精密仪器的运转。
恩斯特·霍夫曼和他带领的学生纠察队,如同警觉的猎犬,散布在货场外围的关键路口和制高点。
他们大多年轻,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紧握着手中型号不一的手枪,警惕地注视着通往莫阿比特方向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窗口。
任何不寻常的动静都会引发一连串低沉的口哨信号。
在货场内部,汉斯·迈尔少校展现了他职业军人的素养。
他穿着与工人们无异的深色工装,但挺拔的身姿和锐利的目光依然与众不同。
他亲自检查了几个预设的机枪阵地——巧妙地利用废弃的火车车厢和混凝土构件构成交叉火力网。
他低声向身旁的奥托·舒尔茨交代着:“……一旦有变,A组负责压制正面,b组从左侧断墙迂回,记住,火力要猛,动作要快,为讲台区域的人员撤离争取时间。”
奥托重重地点头,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手榴弹粗糙的木柄。
讲台是用几个巨大的、布满污渍的木箱临时搭建的,看起来简陋,却异常稳固。
瓦尔特正带着几个人做最后的检查,确保演讲者站在上面不会发生意外。
格特鲁德·诺依曼则和几位女工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一面巨大的、手工缝制的红色旗帜悬挂在讲台后方最显眼的断墙上。
那旗帜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像一团在暮色中无声燃烧的火焰。
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
人群开始从维丁区深处,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般,缓缓向货场聚集。
他们大多是刚下班的工人,脸上带着疲惫,工装上沾着油污。
男人们沉默地抽着烟,女人们裹着头巾,眼神中混合着忧虑和一丝期盼。
也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小店主或职员模样的人,他们小心翼翼地混在人群中,脸上带着更多的好奇与不安。
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密集的脚步声、压抑的咳嗽声和低沉的交谈声,汇聚成一片巨大的、充满力量的嗡嗡声,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共鸣。
林站在讲台后方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远离人群的焦点。
他手中拿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