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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那不是寻常的安静,而是一种被扼住咽喉、连心跳都显得多余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不言一步踏出。

仅仅是一步。

天地却仿佛因他这一步而骤然易色!风停了,连呜咽声都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月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不敢与那即将出鞘的锋芒争辉。

方才,他周身弥漫的还只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凌厉,如同藏在鞘中的宝剑,锋芒隐现,虽未出鞘,已让人肌肤生寒。但此刻,当他这一步稳稳落定在干涸河床那粗粝的沙砾之上时,他整个人仿佛瞬间与那柄名为“不语”的刀完成了最后的共鸣与交融,化身为一柄自太古洪荒跨越时空而来、饱饮神魔之血、誓要斩破这沉沉黑夜、重定秩序的绝世凶刃!

“嗡——!”

那股苍凉、古老、死寂、仿佛源自宇宙终结之地、能终结一切生机、令万物归于虚无本源状态的恐怖刀意,不再有丝毫内敛,如同积蓄了千万年力量的星辰终于抵达了爆发的临界点,轰然爆发!以他为中心,化作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扭曲光线与空间的磅礴寒潮,带着湮灭一切的意志,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席卷、奔腾、咆哮!

空气中原本尚存的一丝沙漠夜晚的凉意,瞬间被这股更加冰冷、更加死寂、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所取代、所吞噬、所同化!那几堆原本在夜色中顽强跳跃、为这片死地带来些许光明与温暖的篝火,光芒竟也诡异地、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按压般黯淡了下去,赤红的火苗被这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死死地压制着,低伏、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噗”的一声彻底熄灭,重归永恒的黑暗,如同狂风中最后一点挣扎的烛火!

距离他最近的那几名原本叫嚣得最凶、满脸横肉、杀气最盛的沙匪,首当其冲,被这股磅礴浩瀚、不含丝毫情感的寂灭刀意瞬间笼罩、淹没!

“呃……”

他们脸上的狞笑和刻骨的残忍,在千分之一刹那内彻底凝固,僵硬,然后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般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最本能的、超越了死亡恐惧本身的、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极致恐惧!他们的瞳孔疯狂收缩,又骤然放大,浑浊的眼球中倒映出的不再是那个青衣刀客的身影,而是自身血肉在瞬息间干枯腐朽、化为飞灰,灵魂在无尽黑暗虚空中哀嚎着彻底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的、超越了他们想象极限的恐怖景象!那不是简单的死亡,那是连“存在”这个概念都被彻底抹除、归于永恒的“无”——终极“寂灭”!

“装……装神弄鬼!”刀疤独眼龙巴郎毕竟是刀头舔血、从无数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心硬如铁的悍匪头目,凶戾之心远超常人。他强压下心头那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滋长、几乎要让他灵魂战栗转身逃跑的悸动与寒意,独眼中闪过一丝豁出一切的疯狂厉色,用尽胸腔中所有的空气,发出一声嘶哑扭曲、色厉内荏的野兽般嘶吼,试图用这吼声驱散那无孔不入、侵蚀意志的死亡预感!

“弟兄们!并肩子上!剁了他!他就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乱刀分尸!赏金翻倍!”

吼声未落,求生的本能与对财富的贪婪暂时压倒了恐惧,他手中那柄血迹斑斑、不知饮过多少鲜血的沉重弯刀已然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如同一道出自幽冥的银灰色闪电,率先朝着李不言的头颅猛劈而下!这一刀,蕴含了他毕生淬炼的凶戾煞气与全身爆发性的力量,势大力沉,快如奔雷,足以将精铁盾牌一分为二!

他身后的沙匪们,被头领的吼声和赏金的诱惑暂时唤回了一丝亡命之徒的凶性,或者说,是被那逼近的、巨大的死亡恐惧逼迫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疯狂!他们发出一片混杂着恐惧与野蛮的嚎叫,强行压下几乎要瘫软的双腿,挥舞着手中五花八门、闪烁着寒光的兵刃,如同决堤的、浑浊的洪水般,向着那个仿佛代表着绝对终结的青色身影汹涌扑去!刀光剑影,映照着他们因极度恐惧和疯狂而扭曲狰狞的面孔,试图以绝对的人数优势,用混乱和数量将这个可怕的存在彻底淹没、撕碎、践踏成泥!

面对这如同狂风暴雨、来自四面八方、足以让任何高手为之色变的汹涌攻击,李不言动了。

他的动作,在旁观的赵老三和残存商队之人眼中,看起来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异样的、与这血腥杀戮场面格格不入的悠然与从容。就像是月下独行的诗人,于喧嚣中信步,随意地侧了侧身,姿态写意而自然。

“呼——!”

刀疤独眼龙那势在必得、凌厉无匹、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刀,就这么贴着李不言飘动的青色布袍衣襟边缘,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划过,只斩破了一片因他移动而带起的、虚幻的残影和冰冷的空气,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未曾真正触及。

然后,就在这避开致命一击的同一瞬间,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微妙间隙,他的右手,看似缓慢抬起,实则快得超越了所有人视觉的捕捉,甚至欺骗了时间的感知,稳稳地、坚定地、仿佛演练过千万次般,握住了腰间那柄名为“不语”的、暗沉无光的刀柄。

“锵——!!!!!”

刀鸣再起!石破天惊!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归鞘时那清越悠长、带着几分怅然的低吟,而是一声短促、尖锐、高亢到极致、仿佛能直接刺穿耳膜、撕裂灵魂、震荡心神的金属爆鸣!这声音不像凡间铁器交击,更像是九幽之下被囚禁的万千怨魂挣脱束缚时的齐声尖啸,又像是宇宙诞生之初、于无尽混沌中劈开光明与黑暗的第一声创世巨响!蕴含着开辟与终结的双重法则!

随着这声仿佛能定住时空的刀鸣,一道刀光,乍现!

没有寻常刀客挥刀时那必然伴随的、炫目耀眼、纵横捭阖、意图震慑敌人的璀璨光华,也没有任何复杂多变、令人眼花缭乱、炫耀技巧的轨迹。只有一道!一道极致凝聚、极致内敛、仿佛将周围所有光线、声音、乃至生机都吞噬进去的……纯粹的漆黑细线!在清冷的月华下,如同死神以天地为卷、用最纯粹的“无”之墨,无声划下的、判定生死的笔直印记,一闪而逝!快得超越了思维的速度,超越了生死的界限!

刀光起,刀光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这股至高无上的寂灭意志强行凝固、剥离。

冲在最前面的刀疤独眼龙,那前扑的、充满爆炸性力量的凶猛动作,猛然间彻底僵住,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命力,变成了一尊充满力量感却毫无生气的、雕刻拙劣的石像。他脸上那混合着疯狂、残忍与一丝残留贪婪的狰狞表情彻底凝固,那只唯一的独眼瞪得滚圆欲裂,瞳孔深处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看到了远超自身理解范畴的、荒谬绝伦的景象后的……难以置信的绝望神色。

一道细如发丝、却笔直得如同用天地法则本身量划出的、散发着微弱黑气的血线,从他杂乱的发际线额头正中,毫无偏差地、垂直地向下蔓延,精准得令人窒息地穿过他的鼻梁正中、人中凹槽、嘴唇缝隙、下巴尖端、凸起的喉结、宽阔的胸膛、肌肉虬结的腹部……

“噗嗤——!”

一声轻微却足以让所有听到的人灵魂颤栗的、如同最坚韧的丝绸被神兵无声割裂的声响。

那道纤细的、蕴含着寂灭道韵的血线,骤然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虚空奇点猛然爆发般,猛地扩大、崩裂!滚烫的、散发着浓重腥气的鲜血,混合着瞬间失去活力的破碎内脏和组织,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地狱血泉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轰然迸射、喷涌而出!在苍白月光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凄艳而残酷、象征着生命最终落幕的弧线!

他魁梧雄壮、曾让无数商旅闻风丧胆的身躯,竟被这看似轻描淡写、不带丝毫烟火气的一刀,从中轴线开始,齐齐整整地、无比对称地、如同解剖标本般……劈成了均匀的两半!分别向着左右两侧,无力地、软塌塌地倒了下去,内脏和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河床!

而那道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刀光,在完成了这惊世骇俗、判定生死的一击后,其去势竟丝毫未绝!它仿佛拥有着自己的生命灵性与毁灭意志,在空中划出一道违反常理、优美而诡异的死亡弧线,如同死神手中那柄无视距离、无视防御的无形镰刀般,轻描淡写地、却又无可抗拒地掠过了紧随刀疤独眼龙其后的、三四名同样保持着前冲姿势、脸上还残留着嗜血与疯狂表情的精锐沙匪!

那几名沙匪,如同被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寒冰瞬间封冻,僵立在原地,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无法做出。他们的眼神还凝固在前一刻的杀戮欲望中,甚至还没来得及转换为对死亡的恐惧。

随即——

“咕噜噜……”

一颗瞪大着双眼、写满茫然与空洞的首级,从脖颈上平滑如镜的切口处滚落在地,在沙砾上弹动了两下,便再无动静。

半边连着强壮臂膀的肩膀,如同被拆解的玩具零件,悄无声息地滑脱,露出森白的骨茬和蠕动的肌肉断面。

另一人自腰部以上,上半身缓缓地、违背力学原理地倾斜,与下半身彻底分离,创面光滑得令人头皮发麻……

伤口处,平滑得如同最上等的玄冰镜面,甚至没有立刻喷射出血液,仿佛连血液、神经、乃至构成肉身的微小粒子,都被那极致的“寂灭”之意在瞬间掠夺了所有活性,陷入了永恒的沉寂!过了令人窒息的、漫长的一刹那,失去了刀意那霸道绝伦的压制,数道压抑已久的血柱才如同延迟的死亡喷泉般,猛地从平滑的断口处冲天而起,在苍白月光下交织出一幅残酷、诡异而绚烂的死亡画卷!

一刀!

仅仅只是一刀!

电光火石之间,不及一瞬!秒杀凶名赫赫、恶贯满盈的沙匪头目!顺带如同农夫收割成熟的麦穗般,轻描淡写地斩毙数名穷凶极恶、手上沾满鲜血的精锐沙匪!

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超越了神经的反应!

狠!狠得斩绝一切生机,湮灭所有存在,不留丝毫轮回转世的可能!

准!准得如同命运本身降临,无法躲避,无法抗衡,无法悖逆!

更带着一股令万物归墟、让时空凝滞、让灵魂都为之冻结颤栗、源自宇宙本源终极法则的——大寂灭之意!

剩下的沙匪们,如同集体被一道来自九霄云外的无形毁灭神雷狠狠劈中!那汹涌前冲的脚步,硬生生地、以一种极其滑稽而扭曲的姿势刹在了原地,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冰冷的死亡之墙。他们瞪大着充满了无边恐惧、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瞬间变成几堆模糊血肉、死状凄惨恐怖到极点的头领和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同伴,再看看那个依旧持刀而立、青衫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纤尘不染、甚至连呼吸都未曾有丝毫紊乱、眼神平静得如同万古深潭的青衣刀客。

一股冰寒彻骨、足以冻裂灵魂的冷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们的血液,麻痹了他们的神经,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勇气和凶性!

这……这根本不是人!

是魔!是来自九幽地狱最底层的索命修罗!是行走在人间的死亡化身!

“鬼!鬼啊!!”

“妈呀!快跑!他不是人!!”

“妖怪!是沙漠里的妖怪出来了!”

不知是哪个沙匪率先从这极致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中挣扎着回过神来,发出了一声扭曲变形、不似人声、充满了崩溃意味的凄厉尖叫!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最后引信,瞬间引爆了所有沙匪心中那早已摇摇欲坠的最后防线!

残余的沙匪们彻底崩溃了!精神彻底被恐惧吞噬!他们丢掉了手中视为生命的兵刃,仿佛那些是烧红的烙铁,哭爹喊娘,涕泪横流,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穴,疯狂地调转马头,甚至有人因为过度恐惧而手脚发软,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丑态百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向着来时的方向,向着那无边的、仿佛能提供一丝虚假安全感的黑暗,亡命奔逃!只求能离那个青衣死神越远越好!什么财物,什么报仇,什么凶悍,在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死亡面前,都成了可笑而不值一提的幻影!

另一边,官兵阵营,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死寂。

所有骑兵,包括久经沙场、自诩见惯了生死、心硬如铁的赵老三,都如同被最精湛的匠人瞬间雕刻成的泥塑木雕,僵立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骇然,以及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的寒意。

赵老三瞳孔紧缩成最危险的针尖大小,握着刀柄的手心,不知何时已被冰冷的、粘腻的汗水完全浸透,甚至微微颤抖。他自诩武功不弱,在边军之中也算得上是跻身一流的好手,经历过的大小恶战、生死搏杀不下百次,自问刀法狠辣果决,对敌时从不留情,刀下亡魂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但……但他扪心自问,穷尽自己毕生所学、压榨所有潜力,也绝无可能做到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举重若轻、如此……近乎“道”的一刀,就造成如此恐怖、如此超越常理、如此震撼心灵的杀伤效果!这年轻人的刀法,已经彻底超出了他对“武学”二字的理解范畴,踏入了一种他无法想象的、近乎神通、近乎法则的领域!那刀意之中蕴含的苍凉、古老、死寂、终结一切的意味……简直非人间应有!更像是……传说中执掌天地轮回、判定万物生灭的远古神只,所挥出的、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刃!

他甚至无法确定,也无法想象,如果刚才那一刀是斩向自己,自己能否……有机会做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应?或者,哪怕只是产生一个格挡或闪避的念头?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是令人绝望的。这个冰冷而残酷的认知,让他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校尉,心底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无力与冰凉。

废墟之中,那股一直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般、阴冷而执着地锁定着官兵队伍的气息,此刻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波动与紊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显然,隐藏在暗处的、身份不明的埋伏者,也被李不言这石破天惊、超越想象、蕴含无上寂灭真意的一刀,震慑得心神失守,感到了巨大的、致命的威胁与深入灵魂的惊骇!

李不言缓缓地将“不语”刀归入鞘中,动作依旧平稳、流畅,没有丝毫的迟滞与烟火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千百年来重复了无数遍的自然动作。暗沉刀身与鞘口摩擦发出的那一声轻微却清晰的“锵”声,在这片死寂得只剩下风声与远处溃逃惨叫的河床上,显得格外突兀,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余韵。

他目光平静地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复杂难明的赵老三,然后又若有意若无意地扫了一眼那片杀机似乎都因此而淡薄、收敛了几分的废墟方向,仿佛刚才那雷霆万钧、斩妖除魔、决定了一场生死对峙走向的一刀,真的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嗡嗡作响、惹人厌烦、不识趣的苍蝇,根本不值得他投入丝毫多余的心神。

“现在,”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听在场中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却比西伯利亚最凛冽的寒风更加刺骨,带着一种源自绝对力量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可以谈了吗?”

赵老三喉咙艰难地、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心中那如同海啸般翻腾不休的惊涛骇浪,让自己几乎要僵硬的面部肌肉勉强恢复一丝镇定。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在马上抱拳,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发自内心的敬畏:“阁下武功通神,已达鬼神莫测之化境,赵某……今日得见,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剿灭巴郎此等荼毒西域、罪孽深重的悍匪,本就是我边军职责所在,分内之事,不敢言功。只要阁下与贵商队,确实与沙匪毫无勾结瓜葛,我军自然……自然不敢、也不会有任何为难之处。”他这番话,已是彻底的服软,清晰地表明了官兵的态度——绝不敢与之为敌,甚至言语之间,已经将双方放在了不平等的地位,隐隐有了一丝敬畏与结交之意。

李不言对于赵老三这近乎卑微的态度转变并不意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表态,仿佛这一切本就理所应当。最后,他将那平静却蕴含着莫大压力、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目光,投向那片依旧沉默、但气息已不再稳定、甚至能感受到一丝仓促与惊疑的废墟阴影:“你们呢?是打算继续像阴沟里的地老鼠一样藏头露尾,直到太阳升起,无所遁形?还是……出来亮个相,把你们的来意和目的,说个清楚明白?”

废墟之中,陷入了一片更加诡异、更加漫长的沉寂。只有夜风穿过残垣断壁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以及远处沙匪溃逃时渐渐远去、却依旧能隐约听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哭喊与马蹄声,在衬托着这片死寂。

过了足足十息的时间,那个阴恻恻、飘忽不定、仿佛从四面八方每一个砖石缝隙中同时渗透出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但语气已经与之前那种居高临下、志在必得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嚣张与贪婪,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凝重、惊疑,甚至是……一丝隐隐的、不愿承认的忌惮与骇然!

“好刀法……好可怕的……寂灭之意……”那声音仿佛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震动,仔细品味、确认着那残留天地间的恐怖道韵,“小子……不,这位朋友,你究竟是谁?师承何门何派?你这与万物终结同源、近乎本源的恐怖刀意……与那神秘莫测、传承古老的‘幽冥’,究竟是何关系?!”

幽冥?

李不言心中微微一动,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细微的石子,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如同万载不化的北极寒冰。对方果然认出了苏芸冉的来历背景,甚至……可能从自己这寂灭刀意中,感应到了某种与“幽冥”之力同源而出、却又截然不同、甚至可能更加古老、更加本质、更加接近终极法则的气息关联?

他懒得去深究这些无关紧要的猜测,只是淡淡地回应,语气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与不容置疑的警告:“我是谁,来自何处,与你无关。重要的是,我的耐心,向来有限。是战,是走,一言可决。”

“哼!”废墟中传来一声带着强烈不甘、惊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冷哼,显然对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李不言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威胁与强大到令人绝望的自信。“今日……算你们走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落下,只见那片废墟的深沉阴影之中,几道如同鬼魅般模糊不清、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影极其迅捷地闪动了几下,借助着断壁残垣的复杂地形掩护,如同融入了大地本身一般,迅速向着与沙匪溃逃相反的方向远遁而去,其气息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李不言的感知范围之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们显然是被李不言那蕴含无上寂灭真意、霸道绝伦、近乎法则的一刀彻底震慑,在完全摸不清李不言底细来历、且最初目标(针对苏芸冉及其身上之物?)暂时绝对无法达成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暂避锋芒,不愿在这情况不明、强敌环伺、自身可能损失惨重之时硬拼,果断退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转眼之间,风云变幻,局势逆转!

之前还三方对峙、杀机四伏、几乎已成死局的绝境,竟在李不言这石破天惊的一刀之下,形势骤然逆转!

沙匪溃逃,头目伏诛,群龙无首,士气彻底崩溃。

埋伏者退走,心怀忌惮,惊疑不定,暂避锋芒。

场中,只剩下依旧保持着战斗阵型、却态度已然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畏惧的官兵,和那支劫后余生、恍如隔世、尚未完全从巨大恐惧中回过神来的商队。

那仿佛悬于头顶、即将落下的致命危机,似乎随着那一刀的惊天余韵,暂时……被强行斩断、解除了。

赵老三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血肉模糊的战场和那几具死状凄惨无比、冲击着视觉神经的尸体,长长地、心有余悸地吐出了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他再次对李不言郑重拱手,语气更加客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多谢阁下仗义出手,雷霆一击,不仅解了商队覆灭之危,也间接助我军震慑了这些无法无天的宵小,减轻了后续追击清剿的压力。此情此谊,赵某谨记于心,感激不尽!”

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那些依旧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商队幸存者,试探着,带着一丝谨慎问道:“不知阁下与贵商队,接下来欲往何处?若是顺路,或可同行一程。实不相瞒,这死亡之海深处,远比外界传闻的更加不太平,诡异莫测,除了沙匪,还有诸多难以预料、无法理解的凶险潜藏。彼此结伴而行,互相之间,或可多几分照应,也多一分安全。”他这话,有几分是出于对李不言那恐怖实力的由衷敬畏和方才解围的感激,有几分是真心觉得与如此强者同行安全性大增,更有几分……是存了借势、以及近距离观察、试图摸清这位神秘莫测刀客底细的复杂心思。

李不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自始至终都静立在驼车旁、蒙着面纱、在月光下身影显得有些单薄而神秘的苏芸冉。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虽看不清具体神情,但那双露在外面的、如同寒星般的眼眸,在经历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变故后,似乎变得更加深邃难测,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思绪与秘密。

苏芸冉感受到他那平静却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微微侧首,与他视线在空中有了一个短暂而无声的交汇。随即,她微不可查地、几不可见地轻轻颔首。此刻的局势,与这支看起来纪律严明、装备精良、且刚刚明确表达了善意或者说畏惧的官兵同行,确实远比他们这支伤痕累累、战力薄弱的商队独自在这危机四伏、杀机暗藏的死亡之海中摸索前行,要相对安全可靠得多。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份看似稳固的“安全”,其下同样潜藏着未知的变数与无法预料的风险。

得到了苏芸冉的默许,李不言这才转回头,对一直等待答复的赵老三,用他那标志性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静语调说道:“楼兰。”

赵老三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不出所料”的了然。他立刻接口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热情:“巧了!真是巧了!我军务在身,奉命巡查布防的区域,亦在楼兰古城附近一带。既然如此,目标一致,前路相同,不如就此结伴而行,彼此之间,确实能多几分照应,共同应对这大漠深处的莫测风险与重重杀机。”

夜色深沉如墨,月光清冷似水,无声地流淌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却极致血腥杀戮的古老河床上。

在这片被死亡与寂静笼罩的土地上,一支由神秘莫测的寂灭刀客、身负幽冥传承的女子、惊魂未定的残存商队和心思各异的边军精锐组成的、结构复杂、各怀目的、关系微妙而脆弱的临时联盟,就此仓促达成。

但每个人心中都如同明镜一般清楚,这联盟的基础薄如蝉翼,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官兵剿匪的真实目的与最终底线?溃逃的沙匪残部是否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那退走的、身份不明的埋伏者背后究竟代表着哪方庞大势力?他们针对苏芸冉的明确目的究竟是什么?以及……李不言那惊世骇俗、非人般的刀法与深不可测的身份来历,苏芸冉身上所隐藏的、牵动多方视线的巨大秘密……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笼罩在遥远楼兰古城上空的、厚重而无法驱散的迷雾,让前方未知的旅途,充满了难以预料的变数、诡谲的阴谋与冰冷的杀机。

篝火不知被哪个机灵的官兵重新拨弄,添加了新的枯枝,再次噼啪作响,燃烧得比之前更加旺盛了一些。跳动的、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场中众人神色各异、心思复杂的面庞——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虚脱,有对绝对力量的深深敬畏与恐惧,有潜藏在眼底的警惕与审视,还有那难以言说、暗自盘算的种种心思。

李不言收刀归鞘后,便不再理会周遭的一切,径直回到那半截残墙边,如同之前一样,寻了处相对干净、远离血迹的地方,盘膝坐下,再次闭目凝神,仿佛神游物外。他气息平稳绵长,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一刀决定数十人生死、扭转整个战局的惊世之举,真的只是信手为之的寻常小事,从未在他那古井无波的心湖中,留下任何一丝多余的涟漪。

只有空气中那浓烈得化不开、令人肠胃翻腾的、甜腻而作呕的血腥味,以及河床上那几摊尚未完全凝固、在月光下呈现出暗红色的、粘稠的血迹和那些支离破碎、死状各异的尸体,在无声而冰冷地证明着,就在不久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何等惊心动魄、何等残酷冷冽、何等超越凡人想象的一幕。

苏芸冉静静地站在驼车旁,清冷的夜风吹动她轻薄的面纱和宽大的衣袂,勾勒出窈窕而略显孤寂的轮廓。她的目光,越过那跳动着、试图驱散黑暗的篝火光芒,久久地落在那个闭目调息、仿佛与周围这血腥残酷的世界格格不入、独立于尘世之外的青色身影上。

他的刀,那斩出的不仅是纯粹的死亡,更是一种近乎天地至理、万物归宿的“寂灭”真意,令人敬畏,也令人……心悸。

他的身份,如同笼罩在重重迷雾之后的深渊,难以窥测,却似乎又从遥远的过去,就与自己的命运轨迹紧密地交织、缠绕在一起。

他与自己,还有那共同指向的、被无尽黄沙掩埋了无数古老秘密与未解因果的楼兰古城……

仿佛有一只无形而庞大的、属于命运的手,正在悄无声息地、却又无可抗拒地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因果、所有的恩怨情仇,都缓缓地、精准地,汇聚向那座传说中已然失落、却依旧吸引着无数飞蛾扑火般前往的神秘之城。

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杀机暗藏,绝不会平静。

而这片茫茫大漠的夜色,还很长,很长。

长到足以埋葬许多秘密,也足以……揭开许多,尘封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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