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干啥呢?”铁蛋揉着眼睛出来。
早晨有了凉意,赵铁蛋娘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忙活。
“腌青皮。”她蹲在地上,仔细擦着一个个鸭蛋,“赶在天冷前腌上,过年也能吃。”
铁蛋望着那一大盆鸭蛋,有点发愁:“娘,咱家哪来这么多鸭蛋?”
“张木匠家的鸭子下得多,拿棉鞋底子换的,你去拾柴火,一会儿要烧水。”
这些鸭蛋是她一个夏天的心血,每次去河边洗衣裳,她都带着针线活,给人纳鞋底子,一双鞋底子能换五个鸭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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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铁锅里的盐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她一把一把地往里撒粗盐,直到锅底有盐粒不再化开。
“娘,放这么多盐干啥。”小花趴在锅台边看。
“盐少了,蛋就坏了。”她用勺子搅着,“做啥事都得下足本钱。”
铁蛋想起去年,娘第一次腌青皮,舍不得放盐,结果一个月后打开,鸭蛋都臭了。
盐水烧开后,她把锅端下来,放在一边晾着。这一晾就是大半天。
“不能急,”她对小草说,“烫水下去,蛋就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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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后,盐水彻底凉透了,她搬出那个白瓷大盆,这是她的陪嫁,盆沿上还有淡淡的青花。当年孩他爹说,好东西要留着慢慢用,这一用就是十几年。
鸭蛋一个个轻轻放进盐水里,她的动作很慢,像对待宝贝似的。
“娘,要腌多久。”小花问。
“一个月。”她用一个倒扣的盘子压住浮起来的鸭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其实何止一个月,从夏天开始纳鞋底,到现在腌上,已经三四个月了,但她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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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铁蛋从张德旺那儿回来,看见娘坐在煤油灯下记账。
“十个蛋,两毛钱……”她一笔一笔算着,“到过年能卖二十块。”
“娘,你想买啥?”
“给你爹抓药。”她合上本子,“卫生所的李医生说了,那个药要吃满三个月才见效。”
铁蛋心里一酸。爹走了好几个月了,娘还惦记着给他抓药。
“娘……”
“睡吧。”她吹灭了灯。
黑暗中,铁蛋听见娘轻轻说:“你爹在的时候,最爱吃青皮,说我腌的比刘三奶的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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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三天,铁蛋娘每天都要掀开盖布看看,有时还用筷子轻轻拨动一下,怕鸭蛋粘在一起。
吴老虎来找铁蛋玩,看见院子里的大瓷,“铁蛋儿,你娘腌这么多青皮干啥。”
“卖钱。”俺娘摆摊不容易。
“卖给谁。”
“还没想好。”
老虎眼珠一转,“我帮你问问,俺姑父在县城开饭馆,说不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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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过去了,娘取出一个蛋煮熟,掰开一看,蛋白还不够咸。
“再等等。”她把蛋放回去。
铁蛋急了:“娘,差不多就行了吧?”
“差不多?”她瞪他一眼,“做买卖能差不多嘛,人家花钱买的,就得对得起人家。”
又过了一周,她再试,这回蛋白咸淡正好,可蛋黄还没出油。
“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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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腌了整整一个月后,她取出一个鸭蛋,剥开,蛋白雪白,蛋黄红亮,轻轻一按,金黄的油就渗出来了。
“成了!”小花拍着手。
那天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就着青皮吃晚饭,虽然只有馍馍和咸菜,但有了流油的咸蛋黄,像过节一样。
“真香。”小草舔着嘴唇。
“那当然,”铁蛋娘难得露出笑容,“好东西都是时间熬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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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虎带着他姑父来了,那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尝了一口青皮。
“这蛋黄,绝了!”他竖起大拇指,“多少钱?”
“两毛五一个。”铁蛋娘说。
“不贵不贵,我全要了。”
铁蛋帮着数鸭蛋,整整六十个,卖了十五块钱,娘的手有点抖,把钱仔细用手巾裹好,揣进内衣口袋。
姑父走时说:“大嫂,你这手艺不错。以后还腌的话,只管送县城来,有多少要多少。”
那天夜里,铁蛋听见娘在被窝里哭,不是伤心,是憋了很久终于松了口气。
铁蛋问她:“娘,你咋想到要腌青皮的?”
她笑笑:“你爹走那会儿,我天天睡不着,心里慌,后来想起恁姥说过,人啊,得找个事儿做,让每一天都有盼头,腌青皮得等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就不慌了。”
“为啥?”
“因为我知道,时间不会骗人。”她摸摸铁蛋的头,“就像这青皮,你舍得放盐,舍得等,它就有好味儿。”
是的,时间从来不会辜负认真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