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蛋放弃进城决定回乡的消息,激起的讨论甚至超过了“计件工资”。
有人惋惜他“傻”,放着金饭碗不要;有人佩服他“孝顺、有担当”,是个爷们。
而吴老虎,则在震惊之后,爆发出巨大的狂喜。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自己享福、忘了老家的人!”
他用力地捶着赵铁蛋胸膛,“有你回来,咱哥俩联手,瓦器厂这事,必成!”
为了庆祝赵铁蛋的归来,也为了给他“接风洗尘”,吴老虎决定请“铁三角”的成员,他和赵铁蛋、林福来,去镇上新开的“夜来香”歌舞厅,好好“潇洒”一把。
“夜来香”是方圆几十里最时髦、也最“上档次”的娱乐场所。
它开在镇上最繁华的十字路口,门口挂着一串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光是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和男女的调笑声。
林福来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显得有些局促。
他看着舞池里疯狂扭动身体的男男女女,看着那些浓妆艳抹,穿着紧身连衣裙的“陪唱小姐”,感觉自己像是做梦。
赵铁蛋则像石头,任凭周围如何拍打,都依然不动。
他端正地坐在卡座的角落里,后背挺得笔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与这地方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
他之所以会来,完全是拗不过吴老虎的热情。
吴老虎却是如鱼得水。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要了一个包厢,点了最贵的“中华”烟和几瓶“青岛”啤酒,还给每个人都叫了一个“果盘”。
他学着港片里大哥的样子,把一条腿翘在桌子上,大声地和过往的“妈咪”打着招呼,显得派头十足。
“来,铁蛋,福来,喝!”吴老虎给两人的杯子里满上冒着白沫的啤酒,“今天不醉不归!庆祝咱们兄弟重聚,也预祝咱们的瓦器厂,开张大吉!”
几杯啤酒下肚,吴老虎的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
他开始大谈特谈自己跑运输时的见闻,谈他在县城、在市里看到的种种新奇事物,谈他对未来的宏伟蓝图。
“……我跟你们说,光靠咱村那点瓦盆,不行!格局太小了!”
他喝得满脸通红,喷着酒气说,“等咱们赚了第一桶金,就得上生产线,搞流水化作业!到时候,咱也弄个‘瓦盆村集团’,我当董事长,福来你当总经理,铁蛋你就是技术总监!咱们把产品卖到全中国,不,卖到国外去!”
林福来听着,只是微笑,他知道吴老虎有些喝高了。
赵铁蛋则依旧沉默,只是默默地喝酒。
吴老虎见赵铁蛋不搭腔,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铁蛋,你咋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吹牛?我跟你说,我吴老虎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等咱发了财,我先给你在县城买套大房子,再给你娶个全县最漂亮的媳妇儿!”
他醉眼朦胧地扫视了一圈,忽然嘿嘿一笑,压低声音,用暧昧的口气继续说:“不过话说回来,铁蛋,你这人啥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老实,不开窍。你成天跟村里那个苏文清混在一起干啥?那小子,长得比姑娘还俊,说话细声细气的,整天病怏怏的,走路都带喘。你跟他能学到啥?学绣花吗?”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酒后玩笑,是兄弟间的荤话。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身边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他转过头,对上了赵铁蛋的眼睛。
“你……再说一遍?”
吴老虎的酒瞬间醒了一半。
他从未见过赵铁蛋这个样子。
他下意识地松开手,有些结巴地说:“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你至于吗?”
“道歉。”赵铁蛋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只是盯着他重复道。
“啥?道啥歉?我……”
吴老虎的话还没说完,赵铁蛋动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吴老虎的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他从沙发上提了起来,重重地抵在了包厢的墙壁上。
“砰!”
一声巨响,墙壁上的装饰画都被震得歪向一边。
他的后背撞在墙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赵铁蛋!你他妈疯了!”
吴老虎又惊又怒,他想挣扎,却发现赵铁蛋的手臂像铁钳子。
“我让你,给他道歉。”
赵铁蛋的脸几乎贴在了吴老虎的脸上,
“好……好……我道歉,我道歉!”吴老虎彻底怕了,他举起双手,艰难地喊道,“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行了吧?”
赵铁蛋死死地盯了他几秒钟,确认他不是在敷衍,才猛地一松手。
吴老虎像一滩烂泥,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林福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手里还端着酒杯,不知所措。
赵铁蛋没有再看地上的吴老虎一眼。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军装,转身,拉开包厢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赵铁蛋的身影彻底消失,吴老虎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揉着被撞疼的后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为了个‘二姨子’,他妈的跟我动手?”他对着赵铁蛋离去的方向,低声地咒骂了一句。
林福来放下酒杯,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般。他比吴老虎更了解赵铁蛋,也更了解苏文清。
他知道,吴老虎那句无心粗俗的玩笑,触碰到的是赵铁蛋内心深处不容亵渎的禁地。
那不是简单的“护短”,也不是普通的“兄弟义气”。那是更深沉而复杂的守护之情。
这份情感,在瓦盆村那种地方,在这个年代,是注定无法被理解,也无法被言说的。
改革的风,吹来了机遇和金钱,也吹来了欲望和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