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蛋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给家里盖新房子。
“铁蛋这孩子,出息了。”
“可不是嘛,在窑厂当着技术主管呢,听说吴老虎都得听他的。”
“那也得有钱啊。盖三间大瓦房,不得几千块?”
“他当兵那会儿,津贴高,攒下的吧。”
赵铁蛋不理会这些。他只是找到了村里最好的泥瓦匠周师傅。
“张叔,盖三间正房,两间厢房,最好的砖,最足的料。”
周师傅看着那沓钱,点了头。
“行。四月初八,黄道吉日,准时开工。”
开工那天,鞭炮炸得震天响,红色的碎屑铺了一地。
赵铁蛋的母亲坐在门口,看着儿子在工地上忙前忙后,指挥着工人挖地基、和水泥,那挺直的背影,让她眼圈发红。
“娘,你别操心。”赵铁蛋蹲在她身边,“我挣钱,就是为了让你们过好日子。”
小花也很兴奋,围着工地跑来跑去。
“哥,新房子会有大窗户吗?”小花问。
“有,大大的窗户,冬天也能晒到太阳。”
吴老虎也来了。
他没有骑他那辆招摇的摩托,而是开着那辆黄色的“大发”。
“铁蛋,”他从车上跳下来,递上一根烟,“厂里新进的砖,给你拉来了,算厂里的福利,不要钱。”
赵铁蛋接过烟,却没有点。
“老虎,这钱,得算。”他说,语气很平淡,但很坚决,“一码归一码。”
吴老虎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行啊你,赵铁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还算得这么清。成,这砖钱,我先给你记账上。等你年底分红,我再扣。”
最重要的日子到了——上梁。
这是盖房子过程中最重要的仪式。
上梁这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赵铁蛋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母亲和妹妹们也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
“上梁大吉!”周师傅高声喊道。
几个壮汉一起用力,将那根系着红布条的粗大梁木,缓缓抬起。
赵铁蛋站在下面,看着那木头缓缓升起,心中百感交集。
“铁蛋,过来。许个愿。”周师傅叫他。
赵铁蛋走过去,伸手扶住梁木。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母亲身体健康,希望妹妹们能够幸福,希望这个家,永远和睦。
希望……,能像这根梁木一样,被永远地压在最深处。
梁木终于就位了。
村民们纷纷喊着祝福的话,现场一片欢声笑语。
赵铁蛋站在新房的最高处,往下撒着准备好的喜糖和硬币。
他看到苏文清站在人群中,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去疯抢。他仰着头,看着他。
他又看到,吴老虎也站在人群里。
晚上,赵家摆了十几桌酒席。
吴老虎喝了很多酒,他端着酒杯走到赵铁蛋面前。
“铁蛋,”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舌头都大了,“咱们……兄弟一场。我敬你一杯。”
“老虎,你少喝点。”赵铁蛋站起身,扶了他一下。
“今天高兴,多喝点没事!”吴老虎一饮而尽,酒沫子沾了一嘴。他凑到赵铁蛋耳边:
“铁蛋,你看你,房子也盖了,事业也有了,是该……娶个媳妇了!别整天跟个苦行僧似的,守着你那堆破泥巴!人生在世,得懂得快活!”
赵铁蛋端着酒杯的手,紧了一下。
吴老虎没察觉,他拍了拍赵铁蛋的肩膀,继续大声说:“我可听说了,你娘,最近正给你张罗呢!邻村的春花?还是镇上的小芳?你跟哥说,哥帮你去保媒!保准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赵铁蛋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表情,“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哟,还不领情?”吴老虎笑了,“行,你赵铁蛋是圣人,不食人间烟火。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先快活去了!”
他转身,对着院子里的人大声喊道:“弟兄们!这儿喝得没劲!走!跟我去镇上!‘夜来香’!今天晚上所有的消费,算我的!”
“好!”
“虎哥敞亮!”
院子里那群年轻的工人,立刻发出了一阵欢呼。他们扔下筷子,簇拥着吴老虎,浩浩荡荡地就往村口走去。
赵铁蛋的母亲想拦,却被吴老虎笑着推开了:“婶,您放心。明天一早,我保证把他们一个不少地给您送回厂里上工!”
酒席散了,客人们陆续离去。
赵铁蛋一个人,站在那座刚刚上梁的新房院子里。
空气中还残留着酒菜的香气和人们的喧闹声,但这热闹与他无关。
他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想起苏文清那天在麦地里,仰着头看他时清澈羡慕的眼睛。
他又想起吴老虎和那群人簇拥着他远去的不可一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