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向阳带来的“风暴”,比吴老虎想象的还要猛烈。
不到半个月,吴老虎就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王者地位”,正在被这个不声不响的“复员军人”,一点一点地瓦解。
厂里的工人,开始拿他和左向阳比。
村里的姑娘,开始拿他和左向阳比。
甚至连他爹吴卫国,都在饭桌上,敲着碗边教训他:“你看看人家向阳,多稳重,多有本事!你呢?就知道在外面瞎混!”
吴老虎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
他知道,他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他必须得干点什么,干一件大事,一件能让所有人都重新把目光,聚焦到他吴老虎身上的大事。
他知道硬碰硬是行不通的。左向阳在村里的人缘太好了,跟他对着干,只会让自己更被动。
他决定换一种方式——招安。
他要办一场声势浩大的“瓦器厂招工大会”。而他要公开招聘的第一个人,就是左向阳。
招工大会那天,瓦器厂门口人山人海。吴老虎穿上了他最气派的一身西装,打着红色的领带,亲自站在一张铺着红布的长桌后面,当起了“主考官”。
“各位乡亲,各位兄弟!”他拿着一个铁皮喇叭,大声喊道,“我吴老虎今天把话放这儿!只要你有本事,肯吃苦,我瓦器厂的大门,就永远为你敞开!工资,全村最高!年底,还有分红!”
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就是左向阳。
“向阳哥,”吴老虎站起身,脸上是热情洋溢,“你的本事,全村人都看在眼里。我这厂里,正好缺一个管生产、管技术的副厂长。这个位置,除了你,没人能坐。怎么样?给我个面子,来帮我一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左向阳身上。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
如果左向阳答应了,那他就从一个独立的“英雄”,变成了他吴老虎手下的“二把手”。
如果他拒绝了,那他就是“不识抬举”,就是看不起瓦器厂,看不起他吴老虎。
左向阳看着吴老虎,笑了。
“老虎,”他开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个副厂长,我干不了。”
吴老虎的脸色,沉了下来。
“为什么?”
“因为……我想自己,单干。”
全场哗然。
“单干?”吴老虎眯起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我想办一个‘农机修理合作社’。”左向阳说,“你的瓦器厂,是让咱村富起来。而我,是想让咱村的田,也跟着富起来。”
“老虎,咱俩不是一路人。但咱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吴老虎看着他,看着这个他本想“收服”的对手,此刻却用他完全无法反驳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独立。
他愣了很久。
最终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走上前狠狠地给了左向阳一拳。
“好!”他说,“有种!我吴老虎,就佩服有种的汉子!”
他转过身,对着所有村民大声宣布:
“从今天起,他左向阳的修理社,就是我吴老虎的兄弟单位!谁要是敢找他麻烦,就是跟我吴老虎过不去!”
这场“鸿门宴”式的招聘,最终以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收了场。
只有两个人,没有出现在这场热闹的招工大会上。
赵铁蛋把自己关在窑厂最深处的休息室里。
而苏文清则一个人坐在村外那条冰冷的河边。
对于左向阳要办“农机修理合作社”的消息,和王富贵要办工艺品合作社不同,村里的男人们,都觉得这是件大好事。
他们早就受够了自家拖拉机一出毛病,就得求爷爷告奶奶,拉到几十里外的县城去修的苦日子。
“向阳,你要是办了,我第一个入股!”
“是啊!以后修机器,再也不用看城里人脸色了!”
热情很高,但一提到最关键的钱,所有人都沉默了。
办一个修理社,买设备、租场地、进零件,哪一样不要钱?这笔启动资金,从哪里来?
左向阳把他所有的退伍津贴,都拿了出来,又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复员战友,东拼西凑,但离他设想的那个“像模像样”的修理社,还差着一大截。
他想过去信用社贷款,但手续繁琐,抵押物又不够,跑了好几趟,都无功而返。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人,主动找上了门。
是钱麻子。
钱麻子提着两瓶好酒和一条“红塔山”,笑眯眯地走进了左向阳家。
“向阳兄弟,”他一开口,就亲热得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听说,你最近手头有点紧?”
左向阳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布满了麻子、笑起来却让人心里发毛的脸,没有说话。
“兄弟我呢,别的不多,就是认识的人多,路子广。”钱麻子把烟酒往桌上一放,从他那个黑色的皮包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大团结”,“五千块,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想办法。”
左向阳知道,这不是“借款”,这是“诱饵”。
他也知道,钱麻子的钱,是全村最烫手的东西。借了他的钱,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套进了他的绳索里。
“钱老板,”他点了支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
“为什么?”钱麻子的脸色沉了下来,“嫌少?还是……看不起我钱某人?”
“都不是,我左向阳,这辈子只挣两种钱,用汗水换来的干净钱,和用命保家卫国换来的光荣钱。”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脏钱,我嫌它,硌手。”
钱麻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站起身,把桌上的那沓钱重新收回包里。
“行啊,左向阳,”他冷笑一声,“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这身硬骨头,能撑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摔门而出。
从那天起,左向阳的“麻烦”,就接踵而至。
他好不容易租下的一个废弃仓库,准备当修理社的场地。结果第二天,门窗就被人砸得稀巴烂。
他从县城农机站,托关系买回来的一批二手零件,在运回村的路上,被人连夜偷得一干二净。
甚至,连村里几个原本答应要跟他一起干的年轻人,也被郑小军(郑寡妇的儿子,村里的小流氓)堵在路上,威胁了一顿后,第二天就都打了退堂鼓。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谁干的。
但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
左向阳一个人,坐在那个被砸得乱七八糟的空仓库里。他感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寸步难行”。
他知道,他面对的,不只是资金的匮乏。
更是一个由钱麻子(金钱)、马瘸子(势力)、郑小军(暴力)“地下秩序”。
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在深夜,敲响了他家的门。
是吴老虎。
他没有开车,是一个人,悄悄走来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放在了左向阳的桌上。
“这是什么?”
“你别管是什么。”吴老虎点了支烟,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吴老虎,虽然跟你不是一路人。但我他妈最看不起的,就是钱麻子那种在背后下三滥的孙子。”
“你左向阳,是我吴老虎,亲口在全村人面前认下的‘兄弟单位’。你要是就这么被那帮杂碎给弄趴下了,我吴老虎的脸,往哪儿搁?”
左向阳打开那层层包裹的报纸。
里面是五沓捆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
整整五千块。
“这……”
“拿着,算我……入股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
“以后,再有郑小军那种不开眼的玩意儿来找你麻烦,你告诉我。我让他连下辈子都学不会走路。”
左向阳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张扬跋扈的“吴老板”。
他站起身,对着吴老虎,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吴老虎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左向阳之间,不再是“对手”,而是“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