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花又做梦了。
她又回到了瓦盆村小学那间破旧的教室里。
梦里,黄明远老师正拿着一张算术试卷,对她那个曾经也是老师的父亲说:“老周啊,你家桂花,这次又是全班第二。还是比陈小麦,差了那么一点点。”
她的父亲,一辈子都把“体面”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转过头,用充满了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周桂花,”他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再争气一点?”
她想争气。她做梦都想。
可她就是赢不了那个叫陈小麦的“怪物”。陈小麦的脑子,像是铁皮做的,什么东西一进去,就再也忘不掉。
甚至,陈小麦想体验当差生的时候,她还是考不过她。
那时候,吴老虎正是小麦的同桌。
吴老虎上课总是打瞌睡,口水流到算术本上。陈小麦会用笔杆,轻轻地敲醒他,然后,在下课后,给他讲那些他永远也听不懂的应用题。
“……一只兔子四条腿,两只兔子八条腿……”
而吴老虎,会像变戏法一样,从他那个用线编的桌洞里,拿出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塞给陈小麦。
有时候,是一块他娘炖得烂烂的兔肉。
有时候,是一颗他奶奶给他的鸡蛋。
周桂花就坐在一旁,假装温习功课,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吴老虎对陈小麦说话时,那讨好的样子。她看着陈小麦那永远平静的脸。
她心里,像被上万只蚂蚁在啃咬。
嫉妒的种子,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埋下了。
“桂花!吃饭了!”
母亲的声音,把她从梦里拽了出来。
窗外,公鸡正在打鸣,天已经大亮了。
她坐起身,感觉自己像是跑了一整夜,浑身疲惫。
饭桌上,母亲又在念叨。
“……你看看人家小麦,多有出息!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听说将来毕业了,是能分到大机关里的!再看看你,一个师范中专,分到镇上中心校那么好的工作,你还不要!非要跑回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代课老师!你到底图个啥?”
周桂花沉默地喝着碗里的玉米糊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图个啥?
她能告诉母亲,她回来,不是为了那份微薄的工资,也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建设家乡”。
她回来,只是因为吴老虎?
而且,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跟在陈小麦屁股后面,送兔肉的傻小子了。他成了瓦器厂的“吴老板”,成了全村最有钱最威风的男人。
她以为,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了。陈小麦走了,她周桂花,是村里唯一一个配得上他的“文化人”。
可她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了一个苏文清。
一想到苏文清,周桂花手里的筷子,就握得咯吱响。
又是这种人!
又是这种白白净净、文文弱弱、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画画的“秀才”!
为什么吴老虎,就总是被这种他自己最看不起的“异类”所吸引?
她不甘心,她不服气。
她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娘,我吃饱了。”
她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
她要得到吴老虎。
她要成为这个村子里,最让人羡慕的“老板娘”。她要让所有曾经看不起她的人,都闭上他们的嘴!
她知道,硬碰硬是行不通的,吴老虎吃软不吃硬。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个清瘦的身影。
林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