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周六下午,苏文清正在宿舍里,同桌捅了捅他的胳膊。
“苏文清,有人找你。”
他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面包车。吴老虎靠在车门上,正仰头往宿舍楼上看。
苏文清的笔停了下来。
“你下不下去?”同桌问,“那人等半天了。”
苏文清合上作业本,下了楼。
“怎么来了?”他走到吴老虎面前。
“听说你找不到参考书。”吴老虎扔掉烟头,“走,我带你去买。”
“我没说要买书。”
“你上周不是说图书馆的书都是老掉牙的吗?”吴老虎拉开车门,“上车。”
苏文清确实抱怨过这事,但他只是在学校门口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吴老虎竟然记着。
“我没钱买书。”
“谁让你花钱了?”吴老虎不由分说把他推进车里,“今天哥请客。”
面包车开出学校,直奔县城最繁华的文化街。新华书店就在街口,三层楼的建筑,在90年代的小县城里算是相当气派。
吴老虎把车停在门口,下车就往里走。
“老板!”他一进门就冲着收银台喊,“你们这最好的书在哪?”
营业员被他的架势唬住了:“您要什么类型的?”
“学习用的,最贵的那种。”
苏文清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点。”
吴老虎这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但一点也不尴尬,反而冲苏文清笑了笑。
书店二楼是教辅区,苏文清径直走向高中参考书的书架。他拿起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翻了翻价格,十二块八。
“就这本?”吴老虎凑过来看。
“嗯,这个挺有用的。”
吴老虎二话不说,从书架上抱了五六本:“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都来一套。”
“用不了这么多。”
“多了不是坏事。”吴老虎又走到旁边的书架,“这些什么书?”
“文学类的。”苏文清看了看,都是一些名着和诗集。
吴老虎拿起一本《泰戈尔诗选》,装模作样地翻了翻:“这个……好像不错。”
苏文清忍住笑:“你看得懂吗?”
“怎么看不懂?”吴老虎梗着脖子,煞有介事地念道,“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他停顿了一下,明显是忘词了。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苏文清轻声接了下去。
吴老虎愣了一下,看着他:“你背得出来?”
“这首诗很有名。”
“那你肯定喜欢这种书。”吴老虎把诗集放进了怀里的书堆,“还有别的吗?”
“其实不用买这么多……”
“钱的事你别管。”吴老虎转身又去拿书,“哥今天就是要把这书店给你包了。”
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引得其他顾客纷纷侧目。苏文清觉得脸上发烧。
“你看这个。”吴老虎抱着一套精装的《世界美术全集》走过来,“这么厚,肯定有用。”
苏文清看了看标价,一套要八十多块钱。
“太贵了。”
“贵什么贵?给你买书,花多少钱都值!”吴老虎说得理直气壮。
就在这时,他看到角落里有个书架,上面摆着《资本论》、《毛泽东选集》之类的理论书籍。
“等等。”他把美术全集往苏文清怀里一塞,走了过去。
苏文清看着他拿起一本厚厚的《资本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翻开第一页,眉头紧锁,一副深思的模样。
偶尔还会点点头,仿佛对书中的内容深表赞同。
苏文清忍不住走过去,看到吴老虎正盯着密密麻麻的德文译文,表情严肃得像在研究什么世界难题。
“看得懂吗?”苏文-清在他身边坐下。
“当然看得懂。”吴老虎头也不抬,“这个……这个马克思说得很有道理啊。”
苏文清看了看他手里的书,发现拿倒了。
“吴老虎。”
“嗯?”
“书拿倒了。”
吴老虎低头一看,脸腾地红了。他赶紧把书正过来,挠了挠头:“这个……我刚才是在看版权页。”
苏文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吴老虎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不是礼貌的微笑,而是真正被逗乐了的那种笑。眼睛弯成月牙,脸颊微微泛红。
“你笑什么?”吴老虎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苏文清笑得这么开心,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什么。”苏文清收起笑容,“我们去结账吧。”
收银台前,营业员看着这一大堆书,眼睛都直了。教辅书、文学书、美术书,还有那本《资本论》,加起来一百多块钱。
吴老虎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数都不数就递过去:“够不够?不够我再拿。”
营业员接过钱,小心翼翼地数着。
苏文清站在旁边,看着吴老虎那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心情复杂。
“给你。”吴老虎把装书的袋子递给他,“以后有什么书想要,就跟我说。”
“为什么今天想起来买书?”苏文清忍不住问。
吴老虎愣了一下,然后说:“因为你是个好学生啊。我小时候也想好好读书,可惜脑子不行。”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苏文清:“你不一样,你有文化,将来肯定有出息。”
苏文清没说话,抱着那袋沉甸甸的书。
走出书店,吴老虎问:“饿不饿?我请你吃饭。”
“不了,我要回学校了。”
“这么早回去干什么?陪我转转。”
苏文清看了看天色,确实还早。
“那就转一会儿。”
两人在文化街上慢慢走着。吴老虎时不时指着某个店铺说几句,大多是关于生意的事。苏文清听着,偶尔点点头。
“你将来想做什么?”吴老虎突然问。
“不知道。”苏文清想了想,“可能当老师吧。”
“当老师好啊,有文化,受人尊敬。”吴老虎说,“不像我,就会开车拉货。”
“做生意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但没办法。”吴老虎自嘲地笑了笑,“我这种人,除了力气大,什么都不会。”
苏文清侧头看了看他。夕阳西下,把吴老虎的轮廓勾勒得很清晰。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看起来粗犷的人,内心其实也有自卑的一面。
“你也有优点。”苏文清说。
“什么优点?”
“你很真诚。”
吴老虎停下脚步,看着他:“真的?”
“真的。”苏文清点点头,“而且你对朋友很好。”
吴老虎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
苏文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算是吧。”
吴老虎高兴得像个孩子,拍了拍苏文清的肩膀:“那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
苏文清被他拍得差点站不稳,但心里却暖洋洋的。
回到学校门口,吴老虎把车停下。
“书拿好。”他说。
苏清抱着那袋书,看着面包车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宿舍,室友们围了上来。
“苏文清,这么多书!”
“花了不少钱吧?”
苏文清把书放在桌上,一本本摆好。那本《泰戈尔诗选》被他拿在手里,翻到刚才那首诗。
“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他轻声念着,想起吴老虎刚才那副装文化人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