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在夜色中突突地响着,载着两个人驶向瓦盆村。
苏文清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抓着车架。他不敢碰吴老虎的腰,像不敢碰一团火。但车子在颠簸的土路上摇摆,他的身体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前倾,撞上那个宽厚的后背。
每一次接触,都像过电一样,让他浑身紧绷。
“抓紧点。”吴老虎在前头地喊,“这路不好走,别摔下去了。”
“这是去哪。”
“回村”
苏文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吴老虎的衣服下摆。
风很大,吹得他眼睛发涩,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被裹挟着前进的感觉,像坐在一头奔跑的野兽背上,危险,也刺激。
快到村口的时候,吴老虎停了车。
“下来。”他说。
苏文清不解地看着他。
“从这儿走路回去。”吴老虎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支,“免得让人看见说闲话。”
“那你呢?”苏文清问。
“我去别处转转,晚点再回村。”吴老虎吐出一口烟雾,“明天下午,等你。”
苏文清背着书包下了车,摩托车调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路边。
村子里很安静,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还亮着灯。苏文清沿着小路慢慢走,经过赵铁蛋家的时候,他看见那个院子里透出黄光。
他停下脚步,透过院子的缝隙往里看,赵铁蛋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苏文清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第二天下午,苏文清准时出现在村头的老槐树下。
吴老虎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手里拿着一副象棋。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每个周六下午,都会下一盘棋,只不过这次不在他那个院子里了。
“来得挺准时。”吴老虎笑了笑,“今天心情不错?”
苏文清没说话,在石头上坐下。
吴老虎把棋盘摆好,让苏文清先走,苏文清想了想,走了当头炮。
“还是老套路。”吴老虎跳马应对,“你就不能来点新鲜的?”
“稳妥。”苏文清说。
“稳妥有什么意思?”吴老虎又走了一步,“冒点险才有味道。”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但苏文清的心思不全在棋上,他偷偷观察着吴老虎的表情,他专注放松的神态,会让他想起猫咪晒太阳时的样子。
“听说你在学校挺厉害的。”吴老虎忽然说,“老师都夸你。”
苏文清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吴老虎神秘地笑了笑,“还听说有女同学给你写过纸条?”
苏文清的脸刷地红了,“没有的事。”
“别害羞,这很正常。”吴老虎叼着草根,“像你这种斯文的书生,城里姑娘最喜欢了。”
苏文清低下头,专心看棋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话题,事实上,确实有女同学对他表达过好感,但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
“你倒是说句话啊。”吴老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装什么哑巴?”
这一拍,苏文清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吴老虎察觉到了他的反应,手停在他肩膀上没有拿开。“怎么了?我吓着你了?”
苏文清摇摇头,但身体还是很僵硬。
吴老虎的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捏了捏,然后才拿开。“你这身板,太瘦了,得多吃点肉。”
那盘棋下了很久,最后和局。
“平了。”吴老虎收拾棋子,“你每次都下到最后不肯认输。”
苏文清说,“我不喜欢输。”
“那你说,人生有不输的时候吗?”吴老虎把棋子装进盒子里,“总有些事,你再努力也争不过。”
苏文清想起自己在学校的处境,想起那些同学看他的眼神,“也许吧。”
“不是也许,是肯定。”吴老虎点了支烟,“比如我,生在瓦盆村,没念过几年书,就注定了一些路走不了。”
“你可以学。”苏文清说,“现在学也不晚。”
“学什么?学你那些之乎者也?”他看着苏文清,“你觉得我学会了那些,就能变成你这样的人?”
苏文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想变成别人。”吴老虎说,“我就想做我自己。”
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走吧,送你回家。”
“不用了。”苏文清也站起来,“我自己走就行。”
“让你坐车你就坐车。”吴老虎的语气不容拒绝,“大老爷们的,矫情什么?”
回去的路上,苏文清还是坐在摩托车后座上。这一次,他没有那么紧张了,甚至主动抓住了吴老虎的衣服。
“对了,”吴老虎忽然说,“下周我可能不在。”
“你要去哪里?”
“县里有个工程,我得去拉几趟货。”吴老虎调高了音量,“可能要一个星期。”
苏文清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那下周六……”
“下周六你就好好在学校待着。”吴老虎说,“专心念书,别想别的。”
摩托车停在了学校门口,他下车的时候,吴老虎叫住了他。
“苏文清。”
“嗯?”
“有些事,你现在不懂,以后会懂的。”吴老虎看着他,眼神很复杂,“但不管懂不懂,该你走的路,你得走下去。”
苏文清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老虎发动摩托车,“去吧,别迟到了。”
看着摩托车消失在拐弯处,苏文清忽然觉得有些失落,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个玩具被人拿走了,明明知道那个玩具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但还是舍不得。
下一个周六。
他坐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试图专心看书,但是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老是想起老槐树下的那副象棋,想起吴老虎叼着草根的样子。
到了下午,他终于忍不住了,他放下书,走出图书馆,朝他院子的方向走去。
但走到半路,他又停了下来。
吴老虎说了,他不在,即使去,也见不到他。
苏文清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在期待什么?期待一个每周六下午陪他下棋的人?
一个男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被吓了一跳,他赶紧甩甩头,想把这个危险的想法赶走。
但是越想忘记,就越是清晰。
他想起吴老虎的手拍在他肩膀上的感觉,想起坐在摩托车后座上闻到的男性气息,想起那双看着他时复杂而专注的眼神。
苏文清觉得自己完了。
他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把头蒙在被子里,舍友们以为他生病了,关心地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
“没事。”他闷声说,“就是有点累。”
那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反复播放着和吴老虎在一起的那些片段。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那盘下不完的棋,已经不再只是一盘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