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四个字刚出口,猫就“喵”地给了一个和声,像把门关严,又上了锁。
尾巴从你眼皮上挪开,尾巴尖还沾着一点糖霜,晃到哪儿,哪儿就亮一粒小星。
你翻个身,想找个更软的地方继续睡,可指尖忽然碰到一张硬纸片——
不是车票,不是糖纸,而是一张“营业告示”:
“月亮打烊了,
急需临时工一名,
工作内容:替它值夜班,
工资:随便挑一颗星,
上班时间:马上,
是否打卡?”
下面还是两个按钮,却用铅笔写的,像临时找来的作业本撕下半页:
“再懒五分钟”
“立刻上岗”
猫伸爪,又要替你做决定,你赶紧把它的肉垫按住,小声嘟囔:
“这回我自己来。”
你点了“立刻上岗”,纸片立刻卷成一只纸船,船底粘着一点薄荷糖屑,凉得像刚从雪里捞出。
纸船飘起,贴到你下巴上,托着你坐起来。
猫跳上窗台,回头冲你“喵”一声,尾巴指了指窗外——
原本合上的夜色,此刻像被人拉开卷帘门,露出一条通亮的长街,街牌写着“夜班市场”。
你光脚踩地,地板居然变成一块透明玻璃,底下是缓缓流动的银河,偶尔有鱼形星群游过,张嘴吐出一串灯泡,“噼啪”一声点亮,又灭。
纸船领路,你跟着走,猫跟在你脚后跟,尾巴扫过之处,留下一条银线,像给黑夜缝了拉链。
出了卧室,客厅已不在原处,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台阶,每一阶都是旧日历折成,日期从2008跳到2025,像快速翻动的相册。
你踩到哪一格,哪一格就响起当天的声音:
“明天考试,你书还没翻!”
“别哭了,不就是橡皮丢了嘛。”
“走啊,去小卖部,我请你喝汽水。”
声音短,却亮,像火花一闪,随即灭进黑暗。
台阶尽头,是一扇玻璃旋转门,门缝里透出暖黄的光,像深夜食堂刚拉开的帘。
你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煤气味儿——不刺鼻,反而带着一点人间烟火的安全感。
里面是一条长街,两边摆满小摊,卖的东西你熟得不能再熟:
“校门口两毛一根的辣条,买五送一。”
“写作业专用滚轮笔,写一千字不累手。”
“带香味的塑料戒指,一捏就吱哇叫。”
摊主们也都熟,全是小时候的玩伴:
总借你橡皮的林可儿,此刻正把橡皮切成星星,五毛钱一枚;
爱流鼻涕的王小豹,在卖他攒的弹珠,弹珠里封着缩小版的晚霞;
甚至你小学那只总抓你迟到记录的班主任,也戴着老花镜,在给人签名——签的不是试卷,是夜空:
“这颗星归你,别迟到。”
你一路打招呼,一路走到街心,那里摆着一架老式天平,一端挂着“值班表”,一端空着,等你。
猫先跳上天平,结果轻得连指针都没动,它不满地“喵”一声,又跳下来,拿尾巴扫你脚踝,像说:
“上啊,别怂。”
你站上去,天平“咔哒”一声平衡了,值班表自动翻页,浮现一行字:
“临时工:你,
工作内容:陪月亮数星星,
直到它打哈欠,
即可下班。”
字刚显完,街灯“刷”地灭了一半,剩下一半变成暗橘色,像被谁调了夜间模式。
远处升起一轮月亮——不是天上的,而是一盏巨大的灯,灯泡外罩是月球纹理,表面有裂纹,像摔过又粘起来的瓷碗。
月亮灯底下,摆着一把藤椅,椅背写着“临时工专座”,还画了一只打瞌睡的猫。
你坐过去,猫蜷在你脚边,纸船自动变成记录本,封面写着《夜班日志》,第一页已经帮你开好头:
“00:00,月亮灯亮起,星星应到365颗,实到0颗,原因:堵车。”
你翻页,发现后面全空,等你填。
于是你开始数星——
先数最亮的那颗,它躲在电线杆后,像怕生;
再数最暗的那颗,你得眯眼,才能从黑里把它抠出来;
数到第三颗,它居然自己飞到你笔尖,变成一粒 ma,给句子断了个句。
猫也没闲着,尾巴当扫帚,把散落的星屑扫成一堆,堆成一只发亮的小球,滚到你手边,像递来一包夜班零食。
你边数边在本子上写:
“00:47,星星陆续到岗,有的打车,有的步行,有的干脆从烟囱直接蹦出来,像逃课的小孩。”
“01:10,发现一颗星迟到,理由是:帮妈妈洗碗。批准,奖励额外亮度+1。”
“02:00,月亮灯打第一个哈欠,裂纹发光,像裂缝里夹了蜜。”
“02:30,猫偷吃星屑,被我发现,它用呼噜抵工资,我批准,抵三声呼噜。”
写到这儿,月亮灯忽然“滋啦”一声,裂成两半,却不见碎片,反而喷出一股糖丝,糖丝在空中自动织网,网住所有星星,像给夜空套了层薄纱。
网完成后,月亮灯熄了,却从底座升起一颗小小的、乳白色的月亮,像刚出笼的糯米团子,软软地浮到你掌心。
同时,记录本翻到最后一页,出现一行字:
“值班结束,工资结算:
1. 星屑三克,可兑三声呼噜;
2. 裂缝糖丝一缕,可补明天的小情绪;
3. 糯米月亮一只,可照明,也可当夜宵。”
你捧起糯米月亮,它在你掌心轻轻弹跳,像有心跳。
猫凑过来,拿鼻尖顶了顶,月亮立刻凹出一个小猫印,却又慢慢回弹,像说“没关系”。
你撕下工资条,折成一只小船,把糯米月亮放上去,船自动浮起,顺着来时的银线,往回漂。
你跟在后头,脚步比来时轻,像有人帮你把疲惫掏空了。
旋转门再次推开,台阶已变成平缓的坡,日历不再乱跳,而是叠成一只纸飞机,机头写着“明天见”,机翼扇了扇,落在你口袋。
你回到卧室,窗外那条“夜班市场”的灯一盏盏灭,最后只剩远处一颗星,像有人在黑幕上给你留的逗号。
你把糯米月亮放在枕边,它发出淡淡的乳白光,像夜灯,却比夜灯软。
猫跳上床,尾巴圈住月亮,像给夜宵盖被子。
你躺下,听见极轻极轻的一声“叮”,像有人把今天的最后一页日历撕下,折好,夹进书里。
你闭眼,轻声说:
“下班了。”
心跳慢慢放缓,像列车进站,轰——
轰——
最后一声,归为零。
黑暗里,糯米月亮轻轻弹了一下,像回应。
猫呼噜三声,结算完成。
远方,真正的月亮在天边翻了个身,继续它的长班,
而你的小月亮,已在你枕边打起了小呼噜。
夜,终于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