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的。
星期天的陈江漓就感冒请假了。
“你怎么还不来教室?五点五十六了”方清俞看了一眼空着的座位,拿出手机给他发信息。
“请假了”陈江漓想了想,又发了一个“帅的人默不作声”的表情包。
“嗯?你咋了?”方清俞又回。
“参与了一次反动派地主起义事件,为打击犯罪,主导者陈江漓光荣负伤,并成功压制反动派主义的发起人,特此颁发请假证书假条一次。”
“好绕…而且,能不能说人话?”
“感冒了”
方清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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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陈江漓”第一节晚自习,方清俞习惯性的叫他,又把手往后伸拍了拍桌子。
并没得到回应的她转头。
哦对,他请假了。
“小偲姚我们来玩五子棋~”
“写卷子呢”
她没怎么在意,直到又过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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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晨的教室,弥漫着周末狂欢后的倦怠和新一轮忙碌开始的躁动。
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杂乱的书本翻动声,混着低低的交谈,像一层厚厚的背景音。
方清俞把沉重的书包甩在后座空着的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响。
切,你不来我就霸占你的位置!
后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一天,今天依旧。
她漫不经心地想,陈江漓那个冰窑子,也不知道感冒好了没有。
陈藜枳回过头“啊!我哥怎么还没回来啊…周日下午自习他就没来,这都周一了,好绝望啊,我想吃菱街那家的麻辣兔头了…”
方清俞正从书包里往外掏练习册,头也没抬“你可以学你哥翻墙出去买,你翻墙,我把风”
“清清你…”到嘴的话又被她憋回去了。
方清俞把掏出来的书垒好,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张乱七八糟得过分的桌面。
全是堆成小山的试卷,一个蜡笔小新鳄鱼饼干的笔袋,只有一支看起来用了很久的黑金色钢笔,不偏不倚的插在笔袋中露出一角,还有一本翻开的《东方快车谋杀案》。
她忽然想起上周五,也是在这个位置。
那天放学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她没带伞,正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发愁,一扭头,看见陈江漓边和久白秋打骂地收拾着书包,然后,他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把折叠乱八七糟全是褶皱的深蓝色雨伞,递了过来。
“干什么?”方清俞的声音带着一点说不出的试探。
“你一看就没带伞,什么都逃不过我福尔摩江的眼睛懂吧”他的声音总是很轻,带着点气音。
她愣了一下,有点别扭:“那你怎么办?”
“哥有司机你有吗?”他浅浅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淡,几乎看不出来,“淋成落汤鸡又要回家消息轰炸我是不”
“送你了,拿着撑,不准还我,听到没”他绕过她,把伞放在她桌角,“下周见啦”然后他单肩挎着那个看起来空荡荡的书包,低头快步走进了走廊里稀疏的人流中。
方清俞记得自己当时拿起伞,指尖碰到伞柄时,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冰凉的触感。
那冰凉,又像某种细小的冰刺,在此刻——周一的清晨——猝不及防地扎了她一下。
难道他是因为我感冒的?
七班到校门口不可能没有淋不到雨的地方吧?
想到这。
方清俞内心的愧疚感又深了一些。
她甩甩头,试图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甩出去。
一堂数学课听得心不在焉,老师的讲解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偷偷转身用眼角余光瞥那个空位,少年平时总是微微弓着的背,低垂着的、睫毛很长的眼,此刻都被一片虚无取代。
周二,座位依旧空着。
周三,还是空着。
那种冰凉的触感,和那句轻飘飘的“下周见啦”,开始像默片一样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
她发现自己开始留意教室门口每一个进来的身影,每一次失望后,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就叠加一层。
她试图跟小偲姚讨论新出的综艺,试图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物理题复杂的电路图里,但总有一个角落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空座位。
一个感冒三天都没来了。
真的假的…不能这么离谱啊。
他应该……没事吧?
周四下午,天色阴沉,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放学铃声一响,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涌出教室。
方清俞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值日生扫地的声音。
她终于忍不住,走到班长旁边,状若无意地问:“那个陆越清…陈江漓请了这么多天假,他……没事吧?”
陆越清正擦着黑板,闻言头也没回:“哦,他啊,老潘就说是感冒请假,让我这么记人数,具体的不清楚。你要担心,直接问他本人呗,你难道没有他qq吗?”
方清俞语塞“那好吧,谢谢你”
她捏着手机,在空荡荡的教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发出那条编辑了又删、删了又编辑的问候。
凭什么自己先主动啊…其实我也没有很在乎…
不想回来就别回来呗…
周五。
当方清俞再一次走进教室,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那个角落,看到那片刺眼的空旷时,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咯噔”一下,断了。
不是这样的。
一次普通的感冒,不该是这样。
那种冰凉的触感,那句“下周见”,他过于苍白的脸色,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寂……所有被她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串联起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裹挟其中,几乎窒息。
担忧,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坐立难安,一整个早自习,书页一页都没翻过去。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像是催命符。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大得让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周围几个同学诧异地看向她。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径直走到讲台边,正在调试多媒体设备的潘志成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老师,”方清俞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她努力维持着镇定,“我肚子好痛,可以请个假吗?”
这个借口拙劣得让她自己脸红,但班主任只是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审视什么,片刻后,才慢悠悠开口“有困难,就克服一下,今天都周五了,在坚持坚持的就回家了嗷”
方清俞心凉了半截,却又忽然灵光一现“那老师,我可不可以出去买个那个?我半小时就回来”
“哪个?”潘志成打量了一眼捂着肚子的方清俞便明白了,犹豫一下,就同意了“请假条在我办公室桌子上,你自己去拿吧”
方清俞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师”,转身就冲出了教室。
身后似乎传来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老师的喊声,但她听不清了,她只知道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诶,你们谁知道清清咋了?心神不宁的呢,这一个星期”季颜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立刻说道。
“真来大姨妈了吧?”陈藜枳接话到“她上个月也是这几天来的”
“是哦”
她跑过安静的走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跑下楼梯,冲出教学楼。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明明才立秋后不久,却带着深秋的寒意。
她没有伞,也根本想不起要拿伞。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混着奔跑带来的热气,一片湿漉漉的凉。
“陈江漓,我想问,你家在哪里?”她在校门口静静等着,并给他发信息。
“嗯?怎么了?想我了?”
“在哪呀”那句担心你,始终堵在她嘴里说不出来。
“花月别墅,你来,最大的那栋”
他没问她为什么。
她也恰好不想说。
她跳上一辆恰好到她面前的出租车,塞给了司机100块钱,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去花月别墅。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
她的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张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柔软的请假条,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希望他没事。
出租车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疾驰,溅起细密的水花。
方清俞紧紧盯着窗外,那些熟悉的店铺、行道树在雨幕中扭曲、倒退,仿佛被拉长的时间。
“姑娘,花月别墅到了,最大那栋……是前面那个吧?”司机放缓车速,示意前方。
方清俞抬眼望去,雨幕深处,一栋气派却莫名显得沉寂的白色别墅矗立在庭院深处,铁艺大门紧闭。
她匆匆应了一声,甚至没等车完全停稳,就又塞了一张钞票过去,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冰冷的秋雨瞬间将她包裹,她打了个寒颤,却毫不停顿地跑到大门前。
没有门铃,或者说,她根本没找。
她双手抓住冰冷的铁栏,朝着那栋房子大声喊道:
“陈江漓——!”
声音在空旷的雨地里显得有些单薄,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吞没大半。
几秒钟后,铁门“咔哒”一声打开。
白叔撑着伞走出来“姑娘你找谁?”他的语气带着疏离和陌生。
方清俞见出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叔叔,心里莫名其妙的心安了一点“那个叔叔,我想找陈江漓,他…在家吗?”
“大少爷吗,我去请示,要请你等一下了”这次竟然不是来找陈秋生的,白叔觉得奇怪。
以往都经常有女孩找陈秋生要他负责的。
现在对方清俞来说,每一秒的等待都是一种煎熬。
不久后,白叔出来了,并且为她开了门,带她来到陈江漓的房间。
“方清俞?你……”陈江漓平躺在电竞椅上,摘下耳机,看着她,眉头微蹙。
眼前的少女浑身湿透,发丝黏在额角和脸颊,校服外套颜色深一块浅一块,不停地喘着气,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样子狼狈得像只被遗弃的小猫。
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紧张地在他身上来回巡视,仿佛在确认什么。
她真的来了,不是在开玩笑?…
“你没事吧?”方清俞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陈江漓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复杂地闪了闪,“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怎么弄成这样?还逃课?”他说着,很快就去浴室拿了一张浴巾,披在她头顶。
确认了他真的安然无恙,那根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松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后知后觉的尴尬。
方清俞低下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鞋尖,攥在手里的、已经皱巴巴湿漉漉的请假条显得格外可笑。
“我……我做了一个噩梦。”她声音很小,几乎被雨声盖过。
“噩梦?”陈江漓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嘲笑,只有探究。
“嗯。”她抬起头,雨水和某种温热的液体一起模糊了视线,“我梦见你……浑身是血,在叫我……”她说不下去了,那个画面的碎片再次闪过脑海,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陈江漓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或戏谑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轻轻拂开她紧攥着请假条的手,将那团可怜的纸团拿过来,塞进自己口袋。
“自己不会擦”他低声说,语气里却听不出责备,“就为了个梦?”
“它很真……”方清俞试图辩解。
“行了,”他打断她,声音不容置疑,“先进来把身上弄干,除非你想下星期因为重感冒再请一次假。”
他侧身让开通道,示意她进去。
方清俞犹豫了一下,冰冷的身体渴望温暖,而且……她确实需要整理一下自己。
她迈开脚步,踏进了浴室之内。
陈江漓跟在她身后,在她经过他身旁时,用极轻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又说了一句
“笨不笨呐。”
方清俞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恐慌和冰冷,似乎被这句话悄然驱散了一些。
雨还在下,落在浴室的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在这间大得要死的浴室里,在这个她不顾一切奔向他而来的地方,一种奇异的安宁感,正慢慢取代之前的惊心动魄。
而她此刻还不知道,别墅里面,等待她的或许不仅仅是干爽的毛巾和温暖,还有她也未曾设想过,真的会发生的事情。
她把身体上湿漉漉的一切整理好,又重新尴尬的站在浴室门口,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冲动了…
“站那里干嘛?”陈江漓把电竞椅转了个向,目光直直的看着她。
方清俞捏着衣角,眼神不敢看他“我只是想问你,你真的没事吧?”
“我这不是好好的?”陈江漓耸耸肩。
呼,方清俞呼出一口气,自己心里那些担心烟消云散,他没事就好。
“还有,你来我家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