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记: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温柔栅栏
清晨整理阳台时,指尖被多肉盆栽边缘的铁丝架勾了一下。那圈细铁丝裹着暗绿色的防锈漆,弯成规整的圆形,将几株玉露牢牢圈在陶瓷盆里,叶片挤挤挨挨地贴着铁丝生长,连最外层的绒毛都蹭得有些发亮。我蹲下来想把铁丝掰松些,却看见盆底压着的纸条——是去年搬家时母亲写的,字迹有些潦草:“多肉爱徒长,圈着些才长得周正。”风从纱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楼下樟树的清香,忽然想起儿时外婆家后院的竹篱笆,那些削得光滑的竹条,圈出一方小小的菜园,也圈住了我整个童年的夏天。
七岁那年的暑假,我被送到乡下外婆家。初到的第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就被后院的鸡叫声吵醒。揉着眼睛跑到窗边,看见外婆正踩着小板凳,给竹篱笆补新的竹条。篱笆不高,刚到我的胸口,竹条间留着指宽的缝隙,能看见里面种着的黄瓜、番茄和青椒,叶子上还挂着露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这篱笆可不能少,”外婆看见我,笑着招手,“不然鸡会啄菜,兔子会啃苗,菜长得再好也留不住。”我趴在篱笆上,看着藤蔓顺着竹条往上爬,黄瓜花黄灿灿的,沾着的蜜蜂嗡嗡地叫。那时总觉得这篱笆是多余的,明明园子里的菜长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圈起来?直到有天傍晚,我看见邻居家的鸡钻进没补好的篱笆缝,啄坏了好几株番茄苗,外婆蹲在地里,心疼地把被啄断的苗扶起来,又连夜找了新的竹条,把缝隙补得严严实实。那天的晚饭,外婆炒了一盘黄瓜,脆生生的,带着清甜。我咬着黄瓜,忽然懂了,这竹篱笆不是困住菜的樊笼,是外婆护着满园生机的心意,是让每一颗种子都能好好长大的温柔守护。
小学三年级,我有了第一本字帖。米黄色的纸页,印着乌黑的楷体字,老师说每天要练两页,写不好就要重写。我坐在书桌前,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描,可写出来的字还是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的小人。“写字要静下心,”母亲坐在我旁边,手里拿着她的钢笔字帖,“你看这笔画,横要平,竖要直,就像人站着,要端正。”她握着我的手,教我起笔、行笔、收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细细的墨痕。可我总觉得别扭,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写,每次偷偷改了笔画,都会被母亲指出来。“这不是束缚你,”母亲把字帖翻到下一页,“现在按规矩练,将来才能写出自己的风格。”那天我练到很晚,手指都酸了,终于写出了一页还算工整的字。母亲把我的字帖贴在冰箱上,笑着说:“你看,只要用心,就能写好。”后来我渐渐喜欢上练字,看着自己的字从歪歪扭扭变得方方正正,心里满是成就感。原来那本字帖不是困住我的樊笼,是母亲教我做事要认真的道理,是让我在浮躁的年纪里,学会沉下心来的阶梯。
初中时,我迷上了打篮球。每天放学,都要和同学在操场打一会儿才回家,有时连作业都忘了写。有次期中考试,我的成绩掉了很多,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手里拿着我的成绩单,语气很严肃:“喜欢打篮球是好事,但不能耽误学习。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读书,等考上好高中,有的是时间打球。”我低着头,心里很不服气,觉得班主任是在限制我的爱好。那天回家,父亲没有骂我,而是陪我打了一场篮球。他的球技很好,我根本不是对手。休息的时候,父亲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打篮球,甚至想过当职业球员。可后来发现,没有知识,连战术图都看不懂,怎么能打好球?”他指着远处的教学楼,“学习不是为了困住你的爱好,是为了让你有能力去更好地追求爱好。就像这篮球架,有了篮板的框定,投篮才有目标,不然再怎么投,也没有意义。”那天的夕阳把操场染成了金色,我坐在篮球场上,想了很久。原来班主任和父亲的话不是困住我的樊笼,是让我在追求爱好的路上,不迷失方向的指引,是让我知道,只有打好基础,才能走得更远。
高中时,我开始住校。第一次离开家,觉得终于摆脱了父母的唠叨,能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可没过多久,我就乱了阵脚——早上起不来,经常迟到;晚上熬夜玩手机,上课打瞌睡;衣服堆在宿舍里,好几天都不洗。有次母亲来看我,看见我乱糟糟的宿舍,没有骂我,只是帮我把衣服洗了,把被子叠好,又给我买了一个闹钟,说:“在家的时候,总想着帮你安排好一切,现在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闹钟不是为了约束你,是为了让你养成好的习惯。”母亲走后,我看着整齐的宿舍,心里很愧疚。从那以后,我每天跟着闹钟起床,按时上课,晚上也不再熬夜,宿舍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来父母的唠叨不是困住我的樊笼,是他们怕我在外面受委屈的牵挂,是让我在独立生活的路上,慢慢学会自律的温柔提醒。
大学毕业后,我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每天挤地铁、开没完没了的会、写枯燥的报告,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重复又乏味。我总觉得,这份工作是困住我的樊笼,让我没办法去追求自己喜欢的写作。有次跟大学时的写作老师聊天,他说:“很多人都觉得,稳定的工作是樊笼,可你有没有想过,工作能给你带来稳定的收入,让你有能力去支撑自己的梦想?就像作家需要纸和笔才能写作,工作就是你追梦路上的纸和笔。”老师的话点醒了我。后来,我开始利用下班时间写作,把自己的经历、想法写成文章,投稿到各个平台。一开始,很少有文章被采用,我也想过放弃,可每次看到自己写的文字,又觉得不甘心。慢慢的,越来越多的文章被发表,甚至有出版社找我谈出书的事情。原来这份工作不是困住我的樊笼,是支撑我追梦的基石,是让我在追求热爱的路上,有底气去坚持的后盾。
去年冬天,我回了趟乡下外婆家。老屋的后院,竹篱笆还在,只是比以前矮了些,竹条上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花朵开得正盛,从篱笆缝里探出来,像一个个小喇叭。外婆坐在篱笆旁的竹椅上,晒着太阳,手里拿着我小时候穿的棉袄,正在缝补袖口。“这衣服还能穿,补补就好。”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我坐在外婆旁边,看着她缝补衣服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竹篱笆,想起了母亲的字帖,想起了父亲的篮球,想起了老师的话。原来在我的成长路上,有很多看似是樊笼的东西,其实都是藏在岁月里的温柔栅栏。它们不是为了困住我,而是为了在我迷茫、浮躁、退缩的时候,轻轻拉我一把,让我知道,有人在爱着我,有人在支持我,让我有勇气继续往前走。
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了坦然面对生活中的各种“樊笼”。我知道,有些樊笼是守护的心意,有些樊笼是成长的阶梯,有些樊笼是追梦的基石。就像外婆家的竹篱笆,虽然圈住了菜园,却圈住了满园的生机;就像母亲的字帖,虽然要求严格,却让我学会了认真;就像父亲的篮球架,虽然有框定,却让投篮有了目标。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樊笼,其实都是生活给我们的礼物,它们让我们在岁月的打磨中,慢慢变得温柔而坚定,慢慢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此刻,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阳光。书桌上放着外婆缝补好的棉袄,袖口处的针脚细密而整齐,像外婆对我的爱,永远那么温柔。阳台的多肉盆栽,铁丝架还在,只是我不再想把它掰松了——那些叶片贴着铁丝生长,反而长得更周正,更精神。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樊笼”,但我不会再害怕,因为我知道,每一道樊笼的背后,都藏着生活的善意与美好,都藏着让我继续往前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