劬瘁歌:浸在时光里的汗渍痕
晚夏的风总裹着些灼人的热,我坐在老屋的竹椅上翻一本泛黄的《家务杂记》,指尖刚触到“晨起洒扫,夜阑缝补,劬瘁终年”的墨迹,就觉出些涩意——许是桌角的搪瓷杯还留着茶渍,书页边缘沾着的汗痕已有些发暗,其中一页夹着的旧围裙,布面上还留着灶台油渍的印记,像十五年前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明明早没了动作,却又在心里沉得不肯轻。风从敞开的木门钻进来,带着院角栀子花的淡香,吹得《家务杂记》轻轻颤,忽然想起母亲蹲在洗衣盆前搓衣服的模样——她的手背沾着肥皂泡,搓衣板在盆里发出“嘎吱”的响,却在我催着要干净衣裳时,只是加快了搓揉的节奏,眼里的劬瘁像午后的日头,炽烈却无声,不喊,却烫得让人心里发疼。
七岁那年的晚夏,我跟着母亲搬到城郊的老屋。老屋的墙是夯土做的,雨季总往下掉泥渣,堂屋的八仙桌腿垫着碎砖才勉强放平,厨房的灶台是黄泥糊的,每次烧火都呛得人直咳嗽。母亲在附近的小工厂做缝补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把我送到幼儿园,再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去上班,傍晚接我回家后,还要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忙到深夜才能歇着。有次我半夜醒过来,看到厨房的灯还亮着,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借着昏黄的灯泡,给工厂的衣服钉纽扣,手指被针扎得直流血,她只是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一下,又继续钉。我揉着眼睛喊“妈,别做了,快睡觉”,她回过头,眼里满是红血丝,“再钉几件,就能给你买新书包了”。那天的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母亲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盐,我忽然发现,母亲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原来劬瘁不是挂在嘴边的辛苦,是藏在纽扣里的盼,是落在指尖上的疼,像母亲的旧自行车,像黄泥灶台,不声张,不抱怨,却把日子里的难,都浸在了时光里。
小学一年级,学校要交学费,母亲翻遍了抽屉,只凑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她坐在床边,把钱一遍遍数着,眉头皱得紧紧的,“明天我去跟厂长说说,能不能预支半个月工资”。第二天,母亲早早就出门了,直到中午才回来,手里攥着一沓崭新的零钱,手背却青了一块。我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没事,骑车不小心摔了一下”。后来我才从邻居阿姨嘴里知道,母亲为了预支工资,给厂长鞠了好几个躬,还答应周末去厂里加班。交学费那天,我拿着母亲用血汗换来的钱,忽然觉得手里的钱重得像块铁——原来劬瘁是藏在零钱里的沉,是落在手背上的青,是不管多委屈,都要为你撑起的天,像母亲的笑容,像工厂的缝补针,慢慢浸在成长的日子里。
三年级的冬天特别冷,我的棉袄太薄,在学校冻得直发抖。母亲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每天下班后,都坐在缝纫机前忙到深夜。有天晚上,我看到她把自己的旧毛衣拆了,重新织成小毛衣,手指冻得通红,却还是一针一线织得认真。新年那天,母亲把织好的毛衣递给我,“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我穿上毛衣,暖意在身上蔓延开来,低头却看到母亲的棉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旧棉絮。我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我不要新毛衣,你也买件新棉袄吧”,她却把我的手按下去,“妈不冷,你穿暖和了,妈就放心了”——原来劬瘁是藏在毛衣里的暖,是落在破袖口的寒,是不管自己多冷,都要把温暖给你的沉,像母亲的缝纫机,像旧棉絮,把日子里的疼都浸进了时光里。
初中时,我开始住校,每个周末才能回家。每次回去,都能看到母亲在院子里忙碌,要么在翻晒过冬的粮食,要么在修补漏雨的屋顶,要么在给菜地浇水,她的动作好像比以前慢了些,却还是像陀螺一样停不下来。有次我看到母亲在挑水,水桶比她的腰还粗,她挑着水,腰弯得像张弓,脚步走得踉踉跄跄。我跑过去想帮她,她却把我推开,“别碰,水重,你还小,会把腰压坏的”。那天晚上,我看到母亲在揉腰,疼得直咧嘴,却还是强笑着说“没事,老毛病了,揉揉就好”——原来劬瘁是藏在水桶里的重,是落在腰上的疼,是不管自己多累,都不肯让你受一点苦的沉,像母亲的腰,像粗水桶,把日子里的韧都浸进了时光里。
高中时,我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学费和生活费比以前多了不少。母亲为了多挣钱,除了在工厂上班,还在晚上去夜市摆地摊,卖些小饰品。有次我周末去夜市找她,看到她坐在小马扎上,裹着厚厚的外套,在寒风里向路人推销饰品,脸冻得发紫,手也冻得肿了起来。我走过去,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妈,别摆了,太冷了”,她却擦了擦我的眼泪,“没事,再摆会儿,就能给你买资料书了”。那天,母亲给我买了本辅导书,自己却啃着干硬的馒头当晚饭——原来劬瘁是藏在辅导书里的盼,是落在冻脸上的寒,是不管多冷,都要为你攒钱的沉,像母亲的小马扎,像夜市的寒风,把日子里的拼都浸进了时光里。
大学时,我去了外地读书,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每次给母亲打电话,她都会说“家里一切都好,你在学校要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可我知道,她为了给我凑学费,把家里的老母猪卖了,还向亲戚借了钱。有次放暑假回家,我看到母亲的头发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不少,手里还在缝补我的旧衣服。她说“这些衣服还能穿,缝补一下就好,别浪费”。我抢过衣服,说“妈,别缝了,我自己买新的”,她却不肯,“你上学要花钱的地方多,能省一点是一点”——原来劬瘁是藏在旧衣服里的省,是落在白发里的岁月,是不管自己多苦,都要为你省钱的沉,像母亲的针线,像旧衣服,把日子里的爱都浸进了时光里。
工作后,我留在了外地,很少回家。每次打电话,母亲都会跟我讲家里的事,“你爸今天去地里种玉米了,我在家喂了几只鸡,等你回来给你炖鸡汤喝”“我给你织了件毛衣,等你回来穿”。有次我偷偷回了家,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推开院门时,看到母亲在给鸡喂食,动作迟缓,背也更驼了。看到我,她愣住了,赶紧擦了擦手,“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那天的晚饭很丰盛,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自己却没吃几口,只是看着我笑,眼里满是欣慰——原来劬瘁是藏在红烧肉里的香,是落在笑容里的暖,是不管多累,都盼着你好的沉,像母亲的菜,像她的笑,把日子里的情都浸进了时光里。
去年晚夏,我接母亲来城里住。母亲看着高楼大厦,像个孩子一样好奇,却总说“还是家里好,能种菜,能养鸡,在城里待着,手脚都闲得慌”。她每天都会早起,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在阳台种了些蔬菜,像在老家一样忙碌。有次我看到母亲在给我缝袜子,针脚歪歪扭扭,她说“你这双袜子还能穿,缝缝就好,别扔了”。我抢过袜子,说“妈,别缝了,我再买新的”,她却固执地说“我在家没事做,缝袜子也是个念想”——原来劬瘁是藏在袜子里的念,是落在针脚上的情,是不管多老,都还想着为你做事的沉,像母亲的针,像阳台的蔬菜,把日子里的牵挂都浸进了时光里。
今年春天,母亲生病了,躺在医院里,却还惦记着家里的鸡和蔬菜。我把她种的蔬菜带到医院,放在她的床头,她摸着蔬菜,笑着说“你看,我种的菜长得多好,等我好了,再给你炖鸡汤喝”。我握着母亲的手,她的手很糙,满是老茧,却暖得让人安心。母亲看着我,说“妈这一辈子,没什么本事,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委屈你了”,我哭着说“妈,你别这么说,有你在,我就过得最好”——原来劬瘁是藏在老茧里的爱,是落在病床上的盼,是不管多疼,都还想着你的沉,像母亲的手,像床头的蔬菜,把日子里的暖都浸进了时光里。
现在的我,每次回家,都会帮母亲做些家务,陪她聊天,听她讲过去的事。我知道,母亲的劬瘁,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就像她的旧自行车,虽然锈了,却载着我走过了童年;就像她的缝纫机,虽然旧了,却织出了我温暖的岁月;就像她的老茧手,虽然糙了,却为我撑起了一片天。
此刻,我坐在老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母亲织的毛衣,风从敞开的木门钻进来,带着栀子花的淡香,像母亲的气息,轻轻绕在身边。《家务杂记》还摊在桌上,旧围裙的油渍在阳光下泛着光,母亲蹲在洗衣盆前搓衣服的模样,好像还在眼前。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忙碌,还会有困难,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挑战,但我不会害怕,因为母亲的劬瘁一直都在我身边,像她的爱,像时光的暖,像浸在日子里的汗渍痕,让我在疲惫的时候能找到依靠,在迷茫的时候能找到方向,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得像母亲炖的鸡汤,温暖而踏实,满是藏在岁月里的爱与牵挂。
有时候加班到深夜,我会想起母亲在夜市摆地摊的模样,想起她冻得发紫的脸,想起她为了给我凑学费所受的委屈。那时候我才明白,母亲的劬瘁,不是一句简单的“辛苦”就能概括的,它藏在每一针每一线里,藏在每一滴汗每一滴泪里,藏在每一次委屈却依然笑着的表情里。它是母亲对这个家最深沉的爱,是她用一辈子的时光,为我铺就的温暖之路。
去年回老屋时,我在抽屉里找到了母亲当年的缝补针,针上还缠着半截线,像还在等待着母亲的手。我把针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像珍藏着一件宝贝。每次看到这根针,我就想起母亲在灯下缝补的模样,想起她眼里的劬瘁,想起她对我的爱。我知道,这根针不仅缝补了衣服,更缝补了我成长的岁月,缝补了我们家平凡却温暖的日子。
未来的日子还长,我会带着母亲的劬瘁,带着她的爱,继续努力生活,像她那样,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放弃,都要为自己爱的人撑起一片天。我会经常回家看看母亲,陪她聊聊天,帮她做做家务,让她不再那么辛苦,让她知道,她的付出没有白费,她的孩子已经长大,能够为她遮风挡雨了。
窗外的栀子花还在开着,淡香弥漫在空气里,像母亲的爱,温柔而持久。我知道,母亲的劬瘁会一直陪伴着我,像一盏灯,照亮我前行的路,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管走多远,都不会迷失方向,都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