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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斩骨刀“咚”地一声剁在厚重的松木砧板上,陈默养父陈建国布满老茧的手腕稳得惊人。他动作麻利地将一根粗壮的猪腿骨劈开,骨茬森白,干脆利落。食堂后厨里弥漫着滚烫蒸汽与浓郁肉香,几个巨大的蒸笼在灶台上喷吐着白雾,发出噗噗的声响。养母王素芬系着崭新的围裙,正踮着脚,用力搅动一口大锅里翻滚的菜汤,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咳咳咳,盐罐子!”陈建国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

王素芬“哎”了一声,抹了把汗,快步走到调料架前,动作间带着一种农村妇人特有的利落劲儿。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厨房那扇油腻的、对着训练场方向的小窗。窗外,一群年轻战士正喊着号子进行障碍冲刺,尘土飞扬。她的眼神掠过那些矫健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急切地寻找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老陈……”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忧心,“你说,咱默娃子……这会儿该练完了吧?别又累着……”

陈建国剁骨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刀锋在骨缝里卡住半秒。他手腕猛地一沉,“咔”一声脆响,骨头彻底分离。他这才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眼神疲惫却依旧沉静如古井。“瞎操心啥?”他声音低沉,带着安抚,“在自家地方,还能丢了不成?干好咱的活儿,娃们饿了等着吃呢。”

王素芬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更用力地搅动着汤勺,锅里翻腾的油花映着她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牵挂。

厨房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陈威站在那儿,像一尊沉默的铁塔,肩背挺得笔直,深绿色的作训服衬得他下颌线绷得极紧,仿佛承载着千斤重压。他深邃的目光穿过蒸腾的热气,牢牢锁在厨房里那两个忙碌、佝偻、穿着不合身食堂工装的身影上——那是陈默养父母的身影。

几天前在澳洲那间废弃仓库里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深处。王素芬蜷缩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惊恐眼神,陈建国挡在她身前、额角干涸的暗红血痂,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尘土和机油混合的冰冷气味……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自以为是。他以为动用人脉,将他们送到万里之外阳光明媚的“安全天堂”,就是最好的保护。结果呢?却亲手将他们推入了更深的黑暗和危险。

悔恨,像一把钝刀子,在他五脏六腑里反复切割。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那次绑架面前,碎得如此彻底,如此讽刺。

陈威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厨房里蒸腾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食物香气,却丝毫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和沉重。

“叔叔,阿姨”他的声音有点发涩,努力想挤出一丝轻松,“还习惯吗?活儿重不重?”

王素芬闻声立刻转过头,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哎哟,威子来啦!不重不重,这点活儿算啥?比咱老家地里轻省多了!”她放下汤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几步就迎了过来,眼里全是见到儿子的光,“就是……就是地方大了点,人多了点,热闹!热闹好啊!”

陈建国也停了手,把斩骨刀稳稳放在砧板上,看向陈威。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复杂。那里面有见到儿子的安心,有经历风波后的疲惫,还有一种陈威读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陈威的目光落在陈建国那双布满老茧、此刻却微微有些不易察觉颤抖的手上。那双手曾劈开无数坚硬的柴禾。此刻,它们却在揉着面团时,透着一丝力不从心的虚浮。这细微的颤抖,像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穿了陈威强撑的镇定。

“叔叔……”陈威的声音哑得厉害,仿佛被砂纸磨过,那深埋的愧疚再也压抑不住,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猛地冲破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外壳,“……是我……是我太混账!”他猛地低下头,宽阔的肩膀竟抑制不住地微微抽动,“我以为……我以为送你们去澳洲,离得远远的,就安全了……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后面的话被巨大的哽咽堵住,破碎不堪。

那个在部队里向来以冷硬果决着称的陈威,此刻像个做错了事、无地自容的孩子。他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巨大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压垮。那精心构筑的、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保护壳”,不仅没能护住他们,反而成了将他们推入险境的推手。这认知带来的痛苦,远比任何肉体创伤都更锥心刺骨。

王素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被心疼和慌乱取代。她赶紧上前,粗糙温暖的手一把抓住陈威结实的小臂,用力拍打着:“傻孩子!胡说什么!这怎么能怪你?是那些坏蛋太坏了!跟你没关系!快别瞎想!”她的声音带着急切的安抚,试图驱散陈威身上那股浓重的自我厌弃。

陈建国没有动,只是沉默地看着儿子剧烈起伏的后背,看着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经历过岁月风霜的平静和理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

“威子,”陈建国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抬起头来。”

陈威身体一震,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和强忍的水光。他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视线落在父亲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衣领上。

“你是当哥的,”陈建国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磐石砸在陈威心上,“心重,想得多,想把担子都挑起来,想把人都护在翅膀底下……这心思,我懂。”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陈威,似乎穿透了厨房油腻的墙壁,看向更远的地方,“可这人呐,有时候就像地里的苗,你把它捂得太严实了,见不着风,淋不着雨,它反倒长不好,容易蔫巴。”

老人伸出手,那只布满裂口和老茧、刚刚还在颤抖的手,此刻却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按在了陈威紧绷的肩头。那手掌的温度和力度,透过作训服,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大地般的厚重和包容。

“这次的事儿,是祸,”陈建国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躲不过的祸。跟你把他们搁在哪儿,关系不大。硬要说错……”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进儿子痛苦的眼睛深处,“错在你信不过我们这把老骨头,信不过咱这个家,能跟你一块儿扛风挡雨。”

“轰”的一声,陈建国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在陈威耳边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整个灵魂都在颤抖。信不过爹妈这把老骨头?信不过这个家能一起扛?这赤裸裸的剖析,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剥开了他所有冠冕堂皇“保护”借口下的内核——是傲慢,是自负,是潜意识里将他们视为需要隔离的“弱点”和“拖累”!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比那刚劈开的猪腿骨还要惨白。那只按在肩头的手,此刻重逾千斤,几乎要将他压垮。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他引以为傲的“保护”,原来根基竟如此不堪。巨大的羞愧和更深层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像一根坚韧的藤蔓,及时拉住了即将溺毙的他。

“哥。”

陈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无声无息。他刚刚结束一轮高强度的格斗对抗训练,额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额角,脸颊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和几道浅浅的擦痕。作训服的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线条。他的目光扫过眼眶通红、失魂落魄的哥哥陈威,又落在父亲那只紧紧按在哥哥肩头、青筋微凸的手上,最后定格在母亲王素芬那写满担忧和心疼的脸上。

厨房里蒸腾的热气氤氲了他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炖肉的浓香和蒸笼里白面馒头清甜的气息,人间烟火气十足。陈默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洞悉。

他迈步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却异常沉稳。他径直走到陈威身边,抬起手,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用掌心,轻轻地、实在地拍在了陈威另一侧紧绷僵硬的肩膀上。

那一下拍击很轻,带着一种兄弟间特有的、无需言语的默契力量。

陈默的目光平和地落在陈威写满痛苦和挣扎的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蒸笼的噗噗声和灶火的呼呼声:

“爸说得对。我们……都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爱人。”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无奈,更带着一种深切的包容,“结果可能不太好,但心意,是一样的。”他的视线转向父母,那眼神似乎在说:看,我们都在这里,笨拙,但都在努力。

陈威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对上弟弟那双清澈而笃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嘲笑,只有纯粹的理解和无声的支撑。陈默掌心传来的温热和那份沉甸甸的理解,像一股暖流,猛地冲开了他心中冰封的堤坝。一直强忍的、滚烫的液体瞬间冲破了眼眶的束缚,沿着他刚毅的脸颊无声地汹涌而下。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那是长久压抑的悔愧、骤然卸下的重负,以及被至亲全然接纳的复杂冲击,混合在一起爆发的洪流。

王素芬看着他无声落泪的样子,心疼得直抽气,也忍不住抹起了眼角。陈建国那只按在陈威肩头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厨房里一时间只剩下蒸笼持续的噗噗声、灶火的呼呼声,以及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气声。浓烈的烟火气息包裹着这无声的情感奔流,显得格外真实,也格外沉重。

就在这沉重的气氛几乎凝滞时,门外训练场的方向,陡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嘹亮的集合哨音,尖锐地撕裂了空气。

“哔——哔哔——”

陈默和陈威几乎是同时身体一绷,属于军人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情绪。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但陈威眼中的痛苦和脆弱已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钢铁般的冷硬和专注。陈默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方才的温和包容被一种临战的凝肃取代。

“紧急集合!”陈默语速飞快,目光与陈威在空中一碰,无需多言,彼此都读懂了指令。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父母,那眼神里有歉然,更有保证。

“叔叔阿姨,你们安心!”陈威的声音也恢复了惯有的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将残留的湿意连同所有脆弱情绪一同擦去。

兄弟两人没有任何拖沓,同时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厨房后门,朝着尖锐哨音响起的方向疾奔而去。沉重的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而有力的“咚咚”声,迅速远去。

厨房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蒸腾的热气和食物的香气。王素芬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担忧的叹息。陈建国缓缓收回按在虚空中的手,重新握住了砧板上的斩骨刀柄,指节用力到发白,刀锋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芒。他沉默地再次举起刀,对准另一根粗壮的骨头,猛地挥下!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仿佛砸在了两位老人紧绷的心弦上。

基地医疗室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浓得有些刺鼻,顽固地钻进鼻腔,盖过了窗外偶尔飘来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王二狗仰面躺在靠窗的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几道细小的、不知何时出现的裂纹出神。左肩胛骨处传来的疼痛已经由最初那种钻心蚀骨的尖锐,变成了现在这种持续的、闷钝的酸胀,像里面埋了一块烧不旺的炭,时不时地灼烫一下神经。

他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左臂,立刻牵扯到伤处,一阵熟悉的酸麻胀痛沿着经络蔓延开,让他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

“他娘的……”他低声骂了一句,带着点烦躁,更多的是无奈。这伤就像个磨人的精怪,总在提醒他那一刻的惊险和无力。

那天在废弃工厂,为了给陈默创造那关键的零点几秒,他完全是凭着骨子里那股不要命的狠劲扑出去的。后心挨的那一下重击,力量大得超乎想象,瞬间眼前一黑,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剧痛像爆炸般在身体里扩散,意识像风中残烛,眼看就要熄灭。

就在那濒临彻底黑暗的边缘,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他小腹丹田深处猛地窜了出来!那感觉极其奇异,像寒冬腊月里突然灌下的一口滚烫烧刀子,带着一股子蛮横的生命力,逆着那毁灭性的剧痛,沿着脊椎那条督脉的路线,硬生生地向上冲!

他当时意识模糊,根本来不及思考这股气是什么、从哪里来的。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凭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直觉,拼命地、不管不顾地用意念去“抓”住这股乱窜的热流,用尽全部精神去“想”着让它往伤得最重的地方冲!往那痛得快要裂开的后心冲!

那股气似乎真的响应了他模糊而强烈的意念,像找到了河道的洪水,带着灼热和一丝微弱的麻痒感,狠狠地撞在了他受创的肩胛骨附近。那一瞬间,王二狗感觉像是有人在他身体里点燃了一小簇火苗,虽然微弱,却奇迹般地暂时压住了那要将灵魂都撕碎的剧痛,让他撑到了陈默解决掉对手。

事后医生检查,都啧啧称奇,说他这伤看着吓人,骨头裂了,肌肉筋膜撕裂严重,但恢复的速度和愈合的迹象却好得出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部不断滋养着伤处。

王二狗自己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那股气,那股救了他命、还在帮他疗伤的气,绝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跟着秦阿婆学看香,也只知道点香、观烟、辨色、解意,哪懂什么气不气的?

直到这次重伤濒死,那股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气,才被生死一线间爆发的强烈意念给硬生生逼了出来。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牵扯到伤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但眼神里的光却压过了疼痛。

“看香……看的是烟气走势,辨的是吉凶祸福……气,是身体里那股劲儿,能救命,能打人……”他低声念叨着,像是在梳理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要是……要是能把看香术要引动的那股‘灵’,跟我身体里这股能救命的‘气’,给它……揉到一块儿呢?”

这个想法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王二狗混沌的思绪,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秦阿婆那些神神叨叨的看香口诀,什么“烟直上通天心,烟盘旋有纠缠,烟散乱主惊惶”,以前听着像天书,此刻却仿佛有了全新的、指向另一种可能的注解。

“烟……不就是气的一种吗?只不过飘在外面……”他越想越觉得有门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咚咚直跳,连肩胛骨的钝痛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热念头压下去不少,“我丹田里的气,也是气!看香术要沟通的那点玄乎的‘灵’,说到底,是不是也得靠‘气’去感应?”

他再也躺不住了,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避开伤处,双脚踩在冰凉的水磨石地板上。目光急切地在略显简陋的单人病房里搜寻。床头柜上除了水杯和药瓶,空空如也。抽屉里也只有些零碎杂物。没有香,一根都没有!连个能冒烟的东西都找不到!

王二狗急得抓耳挠腮,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病房里转了两圈,目光最终落在窗台上——那里放着医院统一配发的白色搪瓷水杯,里面还有半杯凉白开。

水?不行!他需要的是烟!是火!是能被意念捕捉、能被气息引导的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溜出去找点能烧的东西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护士小刘端着药盘走了进来,看到王二狗站在屋子中间,愣了一下:“王二狗?你怎么下床了?快躺回去,该换药了。”

王二狗眼睛却死死盯住了护士小刘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东西——一盒火柴!崭新的火柴!

“刘护士!”王二狗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他指着那火柴,“那……那个!借我一下!就一下!急用!”

小刘被他突然拔高的嗓门和灼灼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口袋,一脸警惕:“王二狗,你要火柴干嘛?病房里可不能玩火!抽烟更不行!”

“不抽烟!不玩火!”王二狗急得额头冒汗,语速飞快地解释,却又不敢说出真实目的,“我就……就想点个东西!点一下就行!真的!求你了刘护士!帮帮忙!”

他脸上那混合着恳求、焦灼和某种奇异兴奋的表情,让小刘有些犹豫。她知道这个战士是为了掩护战友才受的重伤,平时看着也挺老实本分,不像会胡闹的人。

“就一下?”小刘狐疑地看着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盒火柴,迟疑着没有递过去。

“就一下!点着了就行!保证不惹祸!”王二狗连连点头,眼睛都快粘在火柴盒上了。

小刘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火柴,最终还是心软了。她抽出一根火柴,飞快地在药盘边缘的磷皮上一划。

“嗤啦——”

一簇橘黄色的小火苗瞬间跳跃起来,带着硫磺的微臭和燃烧的暖意。

就是现在!

王二狗所有的精神瞬间高度凝聚,目光死死锁定那簇摇曳的火苗。他根本来不及去管护士惊愕的眼神,也顾不得肩胛骨的疼痛,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了小腹丹田的位置——那里,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在感受到他强烈的意念召唤后,如同冬眠的蛇被惊扰,懒洋洋地、缓缓地“苏醒”过来,开始沿着熟悉的气脉路径,极其微弱地流转。

与此同时,他脑中闪电般掠过秦阿婆教他“看香”时最基础、也是最核心的“引灵”口诀,那拗口的、带着古老韵律的音节在心中无声地炸开:“神凝于火,意通于烟,观其形,感其气,心香一点,通幽达玄……”

那口诀像是一道引信!丹田处那丝微弱的气流猛地一颤,仿佛受到了口诀中某种神秘韵律的牵引,竟不再只是本能地沿着经络温养伤处,而是像一条被无形丝线拉扯着的小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指向性”,猛地朝着他意念高度集中的双眼位置——冲了上去!

就在这股微弱的内气冲入双眼经络的刹那,王二狗眼中那簇护士小刘手中燃烧的、普通的火柴火焰,骤然变了!

橘黄色的火苗在他视野里猛地膨胀、拉长,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它不再是单纯的光和热,而是变成了一道剧烈扭动、充满了原始躁动力量的金红色气柱!无数极其细微的、金红色的光点,如同亿万颗沸腾的星辰,在气柱内部疯狂地冲撞、旋转、迸溅!一股灼热、爆裂、带着强烈毁灭气息的能量感,隔着空气,狠狠地撞进了王二狗的感知!

“呃!”王二狗闷哼一声,双眼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酸胀刺痛,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视野一片模糊。更可怕的是,那股随着内气冲入双眼的爆裂能量感,似乎也顺着内气的联系反冲了回来,狠狠撞在他本就脆弱的丹田气旋上!

“噗——”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溅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触目惊心。

“啊——!”护士小刘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手里的火柴早就掉在地上熄灭了。她手忙脚乱地扶住摇摇欲坠、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王二狗,声音都变了调:“王二狗!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医生!医生!”

王二狗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发黑,胸口更是像被重锤砸过,闷痛欲裂。但他心里,却有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焰在燃烧!虽然失败了,还差点把自己搞死,但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看到了火焰里的“气”!那口诀,真的能调动他体内的气,去感应甚至引动外界的气!这条路……似乎……真的能走通!

“别……别喊……”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一把抓住小刘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我……我没事……别叫医生……千万别叫……” 他怕医生来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尝试了。这个险,他必须冒!

小刘看着他嘴角刺目的血迹和惨白的脸,又急又怕,眼泪都快下来了:“你吐血了!还没事?!必须叫医生!”

“求你……就这一次!”王二狗的眼神近乎哀求,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我……我保证……就试这一次……给我……给我一支香!普通的就行!求你了!” 他看出来了,火焰的气太爆裂,他这点微末道行根本驾驭不住。他需要更温和、更易于捕捉和引导的载体——香火之气!

小刘被他眼中那种近乎偏执的光芒震住了,一时竟忘了反驳。她看着地上的血迹,再看看王二狗惨白却异常固执的脸,心里天人交战。最终,她猛地一跺脚,带着哭腔:“你……你真是疯了!等着!”她飞快地跑出去,不一会儿,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寺庙里常见的那种最普通的线香跑了回来,脸色煞白,像做贼一样塞给王二狗。

“给!就这一根!点完赶紧躺下!我……我去门口看着!要是再吐血,我立刻喊人!”她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病房,把门虚掩上,紧张地守在门口,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王二狗紧紧攥着那根纤细的线香,如同攥着通往新世界的钥匙。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再次艰难地凝聚心神,沉入丹田。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用意念缓缓地、轻柔地调动那丝微弱的内气,让它不再狂暴地冲击,而是如溪流般温顺地沿着经络流淌,最终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极其纤细的支流,探向双眼的经络。

同时,他另一只手拿起火柴盒。手指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划了好几下,才“嗤啦”一声,点燃了火柴。橘黄的火苗再次跃起。

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王二狗没有立刻去看火苗本身。他强忍着那火苗带来的躁动能量对双眼的微弱刺痛感,小心翼翼地将线香的香头凑近火焰。

香头被点燃,一缕极细、近乎透明的青烟袅袅升起。

王二狗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意念都沉入了丹田那缕被分出的内气上,脑中再次无声地默念起那古老的“引灵”口诀:“神凝于火,意通于烟,观其形,感其气……”

这一次,口诀不再是引爆炸弹的引信,更像是一道温和的指令。丹田处那缕被分出、小心翼翼探向双眼的内气,在口诀的引导下,仿佛带上了一种奇特的“黏性”和“感知力”。它不再是横冲直撞,而是极其轻柔地包裹住了王二狗的视觉神经,然后,如同最灵敏的触角,悄无声息地探向了眼前那缕冉冉升起的、几乎肉眼难辨的香烟火气!

当内气的“触角”与那缕飘渺的烟气接触的刹那——

嗡!

王二狗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无声的涟漪。眼前的景象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缕原本纤细、透明、随风飘散、无迹可寻的香烟火气,在他灌注了内气的视野里,骤然清晰、具象了千万倍!它不再是一缕烟,而是变成了一道由无数极其微小的、闪烁着柔和淡金色光芒的“气粒”组成的、蜿蜒流淌的溪流!这些淡金色的气粒并非死物,它们像是有生命的精灵,在一种无形的韵律中轻盈地旋转、跳跃、碰撞,散发出一种宁静、祥和、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灵性”的微弱波动!

更奇妙的是,他丹田内那缕探出的内气,在接触到这淡金色的“气粒溪流”时,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那缕内气竟自动地、贪婪地开始吸附、融合这些淡金色的气粒!每一次微小的融合,都让王二狗精神一振,感觉那股内气似乎壮大了一丝,运转也变得更加圆融顺畅,连带着肩胛骨伤处的酸胀感都似乎被这温润的气流抚慰得轻了一些!

“成了!真的成了!”王二狗心中狂喜,几乎要叫出声来。他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用意念引导着这缕融合了香火气的内气,让它更加稳定地在双眼经络中流转,如同给自己戴上了一副能透视“气”的眼镜。

就在这时,病房虚掩的门被猛地推开!

“二狗!你在搞什么鬼?护士说你……” 云清朗带着焦急和火气冲了进来。他刚结束训练,满头大汗,作训服都湿透了,显然是听到护士的报告急匆匆赶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沉凝、眉头微蹙的陈默。

云清朗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王二狗正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盘坐在病床上(虽然因为伤处姿势有点歪扭),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线香,闭着眼睛,但脸上却带着一种……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朝圣般的专注和迷醉?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二狗子!你小子伤没好就搁这儿研究气功呢?!快躺下”云清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又好气又好笑,大步流星就要走过去,“赶紧给我掐了!这是病房!”

就在云清朗声音响起、推门而入的瞬间,王二狗正沉浸在那种内气与香火气交融的奇妙境界中。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扰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嗡——!

王二狗感觉脑子里那根维系着微妙平衡的弦猛地绷断了!他“看”到眼前那道原本宁静流淌的淡金色“气粒溪流”,被这强烈的声波和气场冲击得骤然扭曲、溃散!无数淡金色的气粒像受惊的萤火虫,疯狂地四散逃逸!

更糟糕的是,他丹田里那缕正与香火气融合的内气,失去了外界“气粒”的支撑和引导,瞬间变得紊乱不堪!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里左冲右突!一股强烈的逆气猛地顶了上来!

“呃啊——!”王二狗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一颤,脸色瞬间由红转白,豆大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头冒了出来。他猛地睁开眼,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充满了痛苦和惊悸。他手中的线香“啪嗒”一声掉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滚了两滚,香灰撒了一片。

“二狗!”云清朗吓了一跳,赶紧冲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崔无涯的动作更快,一步就跨到床边,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王二狗痛苦扭曲的脸、床单上的香灰、掉落的线香,还有他嘴角再次隐隐渗出的一丝血迹。崔无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沉得可怕。他二话不说,伸手就按在了王二狗的颈动脉上,感受着那紊乱急促的脉搏。

“脉搏紊乱,气息逆行!云哥,去叫医生!快!”崔无涯的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哦!好!”云清朗也被崔无涯的语气和眼前的状况吓到了,转身就朝门外冲去。

“别……别叫……”王二狗虚弱地抓住陈默按在他脖子上的手腕,手指冰凉,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我……我没事……就是……就是岔了气……”

“闭嘴!”崔无涯低喝一声,眼神凌厉地瞪着他,“伤没好透就乱来!嫌命长是不是?!”他嘴上严厉,手上动作却不停,另一只手已经抵在王二狗的后心,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内息缓缓渡了过去,试图帮他梳理体内狂乱的气血。

王二狗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如同温煦阳光般的力量从后心涌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正气,迅速抚平着他体内横冲直撞的逆气。崔无涯的内息浑厚而中正,与他丹田那股微弱、刚刚融合了香火气而显得有点“飘”的内气截然不同,充满了磐石般的稳定感。在这股强大外力的引导下,他体内那匹“脱缰野马”很快被收束,剧痛和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去。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冷汗浸透了病号服,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床头,大口喘息。

崔无涯缓缓收回手,脸色依旧沉凝,眼神锐利地盯着王二狗:“说,怎么回事?刚才那股气……还有这香?”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根掉落的线香,敏锐地察觉到王二狗体内刚刚平复的气息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感觉异常陌生的“东西”,带着点香火的温润,却又有点飘渺不定。

王二狗喘匀了气,看着陈默那张写满关切和审视的脸,又瞥了一眼门口一脸担忧又懵逼的雷钧,心里那点“神功初成”的兴奋彻底被后怕和差点露馅的紧张压了下去。这事儿太玄乎,他自己都没完全弄明白,更没法解释清楚。

他咧了咧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决定继续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嘿……嘿嘿……崔师傅,云哥,真……真没啥大事儿……”他眼神躲闪,带着点后怕和心虚,“我……我就是躺久了,浑身不得劲,心里也闷得慌……想起老家土法子,点根香安安心神……”

他偷偷瞄了一眼陈默的脸色,见对方依旧眉头紧锁,眼神里的探究丝毫未减,赶紧又补充道:“结果……结果刚才云哥那嗓子跟打雷似的,把我吓一大跳!这气儿……一下子没顺过来,就……就岔劈了!真不赖香的事儿!是我自己……呃……胆子小,不经吓!” 他故意把责任往雷钧的大嗓门上推。

“放屁!”云清朗一听就炸毛了,刚带着医生冲进来,“老子嗓门大还有错了?你自己作死点香,岔了气还赖我?!”他指着王二狗,气得脸都红了。

医生已经快步上前,拿出听诊器开始检查王二狗的心肺,又翻看他的眼皮,询问感觉。

趁着医生检查的间隙,王二狗偷偷抬眼,再次看向崔无涯。刚才体内气血翻腾,感官混乱,他根本没顾上其他。此刻心神稍定,体内那缕微弱却融合了香火气、正在经脉里缓缓自行运转的内气,似乎变得更加敏感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试验和好奇,将意念附着在那缕融合了香火气、变得异常敏感的内气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探”向近在咫尺的陈默。

就在他意念触及崔无涯身体气场的瞬间——

嗡!

王二狗脑中微微一震,眼前的世界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不像刚才“看”香火气那么清晰具象,但他却“感觉”到了!在崔无涯那沉稳如山、如同磐石般厚重的气场深处,此刻正翻涌着一股极其浓烈、极其粘稠的……青灰色的“气”!

那青灰色的气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强烈情绪的投射,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感,如同深秋山间弥漫的、湿冷刺骨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那里面充满了焦虑、担忧、一种紧绷到极致的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水面的倒影,随着王二狗意念的撤回和内气的平复,瞬间就消散了。但那种冰冷、沉重、充满焦虑压抑的“气”感,却清晰地烙印在了王二狗的感知里。

崔无涯……他心里压着这么重的东西?王二狗心头一凛,看向陈默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这位平日里冷静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师傅,原来心里也藏着这么重的包袱?

就在这时,窗外远远地,穿透训练场隐约传来的口令声和食堂方向嘈杂的人声,一个熟悉而温和、带着点地方口音的女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烟火气:

“开——饭——喽——!”

是王素芬的呼唤。

这声呼唤响起的瞬间,病床边的崔无涯几乎是本能地、下意识地转头朝着食堂的方向望去。那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动作。

然而,就在崔无涯转头的这个刹那!

王二狗清晰地“感觉”到,崔无涯身上那股原本如同浓雾般沉甸甸压着的、浓烈粘稠的青灰色焦虑之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搅动了一下!发生了剧烈的扭曲!紧接着,如同阳光刺破乌云,又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那股青灰色的气竟然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溃散、稀释!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明显减弱了许多!

王二狗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崔无涯那刚毅的侧脸。仅仅是因为听到了一声“开饭了”?仅仅是因为转头的这一个瞬间?

这香火气与内气结合后的“看气”能力……不仅能感知情绪之气……似乎还能看到它们被外界因素影响的……变化?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香火点燃时的余温。丹田深处,那缕融合了香火气的内息如同获得新生的溪流,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润和灵动,正缓缓地、自主地沿着经络流转,所过之处,肩胛骨那顽固的酸胀感被一丝丝抽离、抚平,留下一种令人舒适的暖意。这不再是单纯的疗伤,更像是一种……滋养?

这感觉,玄妙得让他头皮发麻。

病房里,医生结束了检查,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地下了结论:“问题不大,就是情绪波动太大,加上伤处牵扯,岔了气,有点轻微的内腑震荡。静养!必须绝对静养!再乱来,这肩膀就别想要了!”他的目光严厉地扫过王二狗,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根惹祸的线香,意思不言而喻。

云清朗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听见没?老实点!再作妖,老子把你绑床上!” 他虽然嘴上凶,但眼神里的关切藏不住。

崔无涯站在窗边,目光投向食堂的方向,刚才那声“开饭了”似乎还萦绕在耳边。他脸上的沉凝并未完全散去,但紧锁的眉头确实舒展了一些。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色的金边。

王二狗靠在床头,老老实实地点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痛改前非的模样:“是是是,医生,崔师傅,云哥,我错了!保证不再乱来!保证好好躺着!”他嘴里应承着,眼角的余光却偷偷瞄向陈默。

刚才那惊鸿一瞥的“青灰色焦虑之气”溃散的景象,还有此刻陈默身上明显缓和下来的气场,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他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再次调动起丹田里那缕融合了香火气的内息,小心翼翼地探向陈默。

这一次,感知更加清晰了。那股冰冷沉重的青灰色并未消失,依旧盘踞在陈默气场的深处,如同潜藏的暗流。但此刻,它变得“稀薄”了,像是被冲淡的墨汁,不再那么粘稠得令人窒息。更奇异的是,王二狗似乎能“感觉”到,那稀薄下来的青灰色之中,隐隐约约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如丝的……暖黄色?

那暖黄色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与韧性,顽强地存在于那片焦虑的灰暗之中。像是冰冷的冻土下,悄然萌发的一点新芽。

那是什么?王二狗心头猛地一跳。是希望?是某种支撑?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再深探,怕被崔无涯察觉,也怕自己这点微末道行承受不住。他缓缓收回内息,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这“看气”的能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深不可测。不仅能看情绪,似乎还能看到情绪背后更深层、更细微的东西?

“想什么呢?一脸神神叨叨的!”云清朗的大嗓门打断了王二狗的思绪。只见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沉甸甸、盖得严严实实的超大号保温桶,咚地一声放在床头柜上,盖子一掀!

浓郁的、带着家常年节气息的肉香瞬间霸道地充满了整个病房,将消毒水味彻底驱逐!保温桶里,是码得整整齐齐、油亮诱人的红烧大肉块,酱汁浓郁;旁边是碧绿脆嫩的炒时蔬;底下还压着几个白白胖胖、冒着热气的开花大馒头!

“喏!王姨特意给你留的!说你流了血,得好好补补!”云清朗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香吧?赶紧的,趁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省得你小子再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那扑鼻的肉香,带着灶火的温度,带着家的味道,真实而温暖地包裹过来。王二狗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那股香气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连他丹田里那缕融合了香火气的内息,都似乎被这人间烟火滋养得更加温顺、更加活跃了。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颤巍巍、裹满酱汁的红烧肉,塞进嘴里。浓香软糯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微甜,瞬间熨帖了五脏六腑。他含糊不清地应着:“香!真他娘的香!” 埋头大口吃了起来,仿佛要将刚才的惊险、身体的虚弱,连同那些玄之又玄的感悟,都一起吞进肚子里,化作实实在在的力量。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只在天边留下几抹绚烂的余烬。基地里,路灯次第亮起。食堂方向人声更加鼎沸,碗筷碰撞声、战士们的说笑声清晰地传来,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陈默站在窗边,沉默地望着那片灯火和喧嚣。远处食堂明亮的灯光映在他深沉的眼底,像投入深潭的星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盘踞的、冰冷的青灰色,似乎在这片嘈杂温暖的声浪和食物的香气中,又悄然融化了一丝。

王二狗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眼角却偷偷瞥着陈默的背影。他丹田里那缕融合了香火气、变得异常敏感的内息,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无声地运转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远处食堂里王素芬那带着笑意的、提高嗓门催促战士吃饭的声音隐约传来,陈默身上那层顽固的冰冷焦虑,如同遇到暖阳的薄冰,再次发生着细微却持续的消融。

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温润的暖意,正极其缓慢地,从陈默气场那冰冷的深处渗透出来。虽然微弱,却像黑暗中的萤火,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韧性。

王二狗收回目光,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大口松软香甜的白面馒头。那纯粹的麦香混合着红烧肉的浓汁,在口腔里弥漫开,带来一种踏实到骨子里的满足感。

丹田处,融合了香火气的内息在食物的暖意滋养下,欢快地流转着,温润如春水,所过之处,伤处的滞涩感又消散了一分。他心中那点因异能初显而带来的惊悸和后怕,也在这人间烟火的热闹与食物的暖意中,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沉甸甸的笃定。

这条路,或许艰难,或许凶险,但似乎……真的值得走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了能“看”得更清一点,为了能守护住眼前这片嘈杂却温暖的灯火,守护住这口熨帖身心的饭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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