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冰崖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原本自上而下单向吹拂的寒风，此刻竟在崖壁间打着旋，卷着冰碴子形成无数道小旋风，将三人一狐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阿尘死死攥着铁矛，掌心的汗在低温下几乎要结冰——他听见了，那从崖底裂缝里传来的声音，不是单一的嘶鸣，而是成百上千只口器摩擦的“咔嚓”声，像无数把钝刀在同时切割骨头。
“退到冰阶最上层！”冬雪的声音第一次染上了急促。她反手抽出腰间的冰魄剑，剑身在风雪里泛着冷光，“雷颖，你的雷法擅长范围攻击，守住左侧；阿尘，你带着灵狐退到我身后，别添乱。”
最后四个字说得又快又冷，像冰锥砸在阿尘脸上。他刚想反驳，却被雷颖一把拽住：“听她的！冰渊魔蛛的母巢一旦破封，至少有上百只成年蛛，你留在这里只会被撕碎。”
说话间，裂缝里突然涌出一股墨绿色的潮水——那不是水，是密密麻麻的冰渊魔蛛。它们挤在一起，小的只有拳头大，大的却如圆桌般粗壮，背甲上的紫纹在黑暗中闪烁，口器滴落的毒液在雪地上蚀出成片的黑坑，连坚硬的冰层都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结阵！”冬雪足尖一点，身形掠到冰阶中央，冰魄剑插入雪地的瞬间，一道冰墙拔地而起，将蛛潮暂时挡在下方。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冰墙上迅速蔓延出无数根冰刺，像一把把倒悬的尖刀，“雷颖，用‘雷网’封死它们的退路！”
雷颖早已凝聚起雷光，闻言扬手甩出三张雷符。黄符在空中炸开，化作三道紫金色的雷网，从上方、左侧、右侧三个方向罩向蛛潮，与冰墙形成一个四方囚笼。她深吸一口气，运转《九霄雷典》的心法，指尖的雷光越来越盛：“惊蛰十三式·第三式——雷蛇乱舞！”
随着她的喝声，雷网中突然窜出数十道细长的雷电，像活过来的蛇，在蛛潮中穿梭游走。每道雷电击中魔蛛，都会炸开一片细小的电光，将周围的几只魔蛛一并劈得焦黑。可蛛潮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前面的魔蛛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甚至有魔蛛啃食同类的尸体，以此加速生长，原本拳头大的幼蛛，转眼间就长到了脸盆大小。
“没用的！”阿尘看得头皮发麻，他发现那些被雷劈死的魔蛛，尸体正在迅速融化，化作墨绿色的汁液渗入雪地，而接触到汁液的魔蛛，行动速度竟凭空快了三成，“它们在靠同类的尸体变强！”
冬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的“冰封囚笼”本就消耗巨大，此刻冰墙表面已被蛛潮撞出无数道裂痕，毒液顺着裂缝渗透进来，在冰墙上蚀出一串串气泡。她咬着牙加重灵力输出，冰墙顶端又凝结出一层冰棱，可刚刺中前排的魔蛛，就被后面涌上来的蛛群压断。
“这样下去撑不了一炷香！”雷颖的额角渗出细汗，维持雷网对她的灵力消耗极大，尤其是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冬雪，你的‘九转寒天阵’能不能困住它们？”
“需要时间布阵！”冬雪的声音带着喘息，“而且这冰阶太窄，阵法威力会大打折扣！”
就在这时，阿尘怀里的铜铃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他低头一看，只见铃身的星图上，代表雷颖和冬雪的光点正在疯狂闪烁，而连接两点的线条竟泛起了淡淡的金芒——那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颜色。
“小霜！这是什么意思？”阿尘按住铜铃，生怕它再次飞出。
小霜的耳朵贴在铜铃上，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星图的光芒：“是共鸣！更深的共鸣！你的雷法和她的冰术，能合在一起！”
“雷冰合璧？”雷颖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我们俩的属性相克，怎么可能合璧？”她和冬雪从小就在仙门大比上针锋相对，她的雷法能劈开万年玄冰，冬雪的冰术能冻结九天惊雷，从来都是水火不容。
“不是让你们合璧，是让力量合璧！”小霜急得原地转圈，右爪突然指向冰墙的裂缝，“你看那里！蛛潮的弱点在中间那只最大的母蛛身上，它在控制所有子蛛！”
阿尘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蛛潮最中心，有一只足有门板大的魔蛛。它的背甲是纯黑色的，没有任何纹路，却在头顶长着一根肉瘤状的角，角尖不断闪烁着红光，每闪一次，周围的魔蛛就会变得更加疯狂。
“是母蛛的控魂角！”冬雪也发现了异常，“它能通过角上的魂纹操控子蛛，只要斩掉那根角，蛛潮就会乱！”
可问题是，那只母蛛被上百只子蛛层层护住，别说靠近，就连雷颖的雷蛇都无法穿透防御圈。冰墙的裂痕已经扩大到半尺宽，几只体型小巧的魔蛛正顺着裂缝往上爬，被冬雪挥剑斩落，黑色的血溅在她雪白的裙角，像绽开了几朵诡异的花。
“我有办法！”阿尘突然喊道。他指着冰墙与雷网交界处，“冬雪师姐，你能不能在那里制造一道冰梯，直通母蛛的位置？”
“疯了？”雷颖瞪他，“冰梯刚架起来就会被蛛潮撞碎，而且谁去斩角？”
“我去。”阿尘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举起手中的铁矛，矛尖虽然锈迹斑斑，却被他握得死紧，“小霜的寒霜之力能暂时冻住母蛛的动作，铜铃能逼退子蛛，只要你们能给我争取三息时间。”
“你？”冬雪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凡人，就算站到母蛛面前，也会被它一口吞掉。”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阿尘反问。他的眼睛在风雪里亮得惊人，“你们的仙法厉害，可你们被蛛潮缠住了手脚。我是凡人，目标小，它们未必会注意我。”
雷颖看着他手臂上还没愈合的冻疮，又看了看他怀里那枚微微发烫的铜铃，突然咬了咬牙：“我信他！冬雪，照他说的做！”
“你——”
“没时间争了！”雷颖打断她，指尖的雷光骤然暴涨，“我用雷网托住冰梯，你凝聚所有灵力加固梯身，三息，我能撑住三息！”
冬雪看着冰墙即将崩裂的裂缝，又看了看雷颖决绝的眼神，最终冷哼一声，双手结出复杂的印诀：“冰魄剑·万仞梯！”
插入雪地的冰魄剑突然剧烈震动，无数道冰棱从地面升起，在蛛潮上方架起一道狭窄的冰梯。冰梯的栏杆上布满倒刺，梯面却光滑如镜，显然是为了减少阻力。几乎在冰梯成型的瞬间，雷颖的雷网就铺了上来，紫金色的电光沿着冰梯流淌，形成一道带电的防护罩。
“走！”雷颖一把将阿尘推上冰梯。
阿尘踉跄了一下，立刻稳住身形。小霜从他怀里窜出，跳到他肩头，低声道：“左爪控霜，右爪御雷，我会帮你。”
他深吸一口气，踩着冰梯往下冲。冰梯在雷网的支撑下微微晃动，下方就是翻滚的蛛潮，无数只复眼朝上看来，绿幽幽的光映得他脸色发白。他能感觉到脚边的雷网正在发烫，那是雷颖在透支灵力维持防护罩——有几只体型庞大的魔蛛正用蛛螯疯狂撞击雷网，网面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还有十步！”小霜提醒道。
阿尘握紧铁矛，突然想起师父教他的打猎技巧：遇到猛兽不要怕，盯着它的眼睛，比它更狠，它就会怕你。他死死盯住母蛛头顶的控魂角，脚步越来越快，风灌进他的喉咙，像吞了刀子一样疼。
“五步！”
母蛛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头顶的肉瘤角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周围的子蛛瞬间疯了一样扑向冰梯，雷网的裂痕越来越大，“咔嚓”一声，一只魔蛛的螯肢刺穿了雷网，擦着阿尘的小腿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啊！”阿尘疼得闷哼一声，却没停步。
“就是现在！”小霜突然尖叫起来。它左爪按在阿尘的手背上，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凝聚在铁矛的矛尖；右爪拍向铜铃，铃身爆发出的银光瞬间化作一道屏障，将扑来的子蛛逼退三尺。
阿尘借着这股力量，纵身跃起，铁矛带着霜气和电光，狠狠刺向母蛛头顶的控魂角——
“噗嗤！”
矛尖刺入肉瘤的瞬间，阿尘感觉像是扎进了一块腐烂的肉，粘稠的液体喷了他满脸。母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起来，头顶的控魂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红光彻底熄灭。
失去控制的蜘蛛果然乱了套。它们不再攻击冰墙，反而开始互相撕咬，有的甚至掉转头，朝着裂缝深处逃窜。
“成了！”雷颖大喜过望，正想撤回雷网，却见那只母蛛突然抬起头，仅剩的一只复眼死死盯住半空中的阿尘，口器猛地张开，喷出一股墨绿色的毒液！
这毒液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浓稠，竟直接穿透了铜铃的银光屏障，朝着阿尘的面门飞来！
“小心！”冬雪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惶。她想凝结冰盾，却距离太远；雷颖想拉回阿尘，雷网却在此时“咔嚓”一声彻底碎裂。
千钧一发之际，阿尘怀里的铜铃突然飞了出来，悬在他面前。铃身的星图急速旋转，那些原本分散的光点突然汇聚成一个旋涡，将墨绿色的毒液全部吸了进去。
铜铃吸收毒液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星图上浮现出十二道清晰的纹路，其中三道已经亮起——一道银（星澜），一道紫（雷颖），一道蓝（冬雪）。
“这是……十二仙契的共鸣纹！”冬雪失声惊呼。
就在这时，母蛛的身体突然开始膨胀，背甲裂开无数道缝隙，显然是要自爆。阿尘被铜铃的光芒包裹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飘退，眼看着就要被卷入爆炸范围。
“抓住我的手！”雷颖纵身跃起，在半空中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掌心滚烫，显然是灵力透支过度，却依旧死死攥着他，将他往冰阶上拉。
冬雪也没闲着，她挥手甩出一道冰链，缠住阿尘的腰，与雷颖合力将他拽了上来。三人刚落到冰阶上，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母蛛的自爆引发了连环爆炸，墨绿色的毒液混合着破碎的甲壳飞溅，将整个断冰崖底层炸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风雪渐渐平息。
阿尘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他的脸上、衣服上全是墨绿色的毒液，却奇异地没有被腐蚀——那些毒液接触到铜铃的光芒后，就变成了无害的粘液。小霜趴在他胸口，舌头舔着他手臂上被蛛螯划伤的伤口，伤口处泛着淡淡的蓝光，正在快速愈合。
雷颖靠在冰墙上，脸色惨白如纸，左臂的伤口又开始渗出黑气，显然是强行催动雷法导致毒性反噬。冬雪虽然站着，却也呼吸急促，冰魄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苍白的脸颊上。
没人说话，只有风雪穿过冰缝的呼啸声。
过了许久，雷颖才哑着嗓子开口：“喂，凡人，你命还真硬。”
阿尘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彼此彼此，仙门弟子也没那么娇气。”
雷颖被他逗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冬雪突然走到阿尘面前，弯腰捡起那枚落在雪地里的铜铃。
阿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她还要抢。
可冬雪只是拿着铜铃看了片刻，又递还给了他。她的指尖无意中碰到阿尘的手，顿了一下才收回，声音依旧清冷，却比之前柔和了些：“这枚仙契碎片，确实认你为主。”
阿尘愣住了，没接铜铃。
“拿着。”冬雪把铜铃塞进他手里，“母蛛自爆时，我看到了星图上的共鸣纹。十二仙契需要十二种力量，或许……凡人的勇气，也算一种。”
这句话说得极轻，几乎要被风雪吞没，却清晰地传入阿尘耳中。他看着冬雪转身走向雷颖，开始为她处理伤口，看着她用冰魄剑的寒气暂时冻结雷颖伤口的黑气，动作虽然利落，却意外地细心。
小霜突然用尾巴尖戳了戳他的手背：“你看，冰块也不是捂不热的。”
阿尘低头看着掌心的铜铃，铃身的光芒已经收敛，却依旧带着暖意。他想起刚才铜铃吸收毒液时的景象，想起星图上亮起的三道纹路，突然明白过来——十二仙契的力量，从来都不只是仙法，还有信任，有默契，有那些看似不可能的合作。
“喂，”他突然开口，看向正在为雷颖包扎伤口的冬雪，“寒霜仙宫的冰魄雪莲，真的能解百毒吗？”
冬雪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说，昆仑墟深处有座‘忘川谷’，谷里的‘幽冥花’能解蚀时者的咒印。”阿尘的声音在风雪里很稳，“铜铃的星图显示，那里有第四道仙契碎片。”
雷颖眼睛一亮：“你想去找？”
“嗯。”阿尘握紧铜铃，“母蛛只是开胃菜，蚀时者才是真正的麻烦。既然仙契选中了我，我总不能一直躲在你们身后。”
冬雪看着他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最终没再说“凡人添乱”的话，只是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玉瓶，扔给他：“这是‘凝冰膏’，敷在伤口上，比你的草药管用。”
阿尘接住玉瓶，瓶身冰凉，却让他心里莫名一暖。
小霜跳到他肩头，用脑袋蹭他的下巴：“下一站，忘川谷。听说那里的幽冥花会吃影子哦。”
“吃影子？”阿尘挑眉，握紧了手里的铁矛，“那正好，我这矛还没试过捅花。”
雷颖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断冰崖上荡开，惊起几只躲在冰缝里的雪雀。冬雪虽然依旧冷着脸，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风雪还在继续，断冰崖的裂缝已经被新的冰层覆盖，仿佛从未有过蛛潮。但阿尘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怀里的铜铃更亮了，身边的两个仙门弟子虽然还会斗嘴，却会下意识地将他护在中间，连小霜的尾巴都翘得更高了。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铜铃，又抬头望向昆仑墟深处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山谷，突然觉得，这趟寻契之路，或许没那么难走。
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铜铃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他的想法。星图上，代表忘川谷的光点正在缓缓亮起，一道淡绿的纹路，正等待着与其他三道纹路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