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坤明的手指在文件夹边缘轻轻一压，没急着翻开。他把文件夹夹进左臂和身体之间，动作很轻，但意思很重。
沈哲还在笑，眼神却已经变了。刚才那一下交接，他本想用姿态压制对方，结果罗坤明接得太平静，反而让他像主动递刀的傻子。
“沈总这么热心，倒是让我想起一句话。”罗坤明终于开口，“最危险的不是敌人伸手，是对手递刀。”
江晚晚差点笑出声。这话太损了，表面客气，实则直接拆台——你装什么好人？谁不知道你来者不善？
沈哲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又迅速调整回来。“罗先生果然快人快语。”他说，“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没必要闹得太难看。大家都是做金融的，讲的是逻辑和证据，不是意气用事。”
他说完，转头看向江晚晚，语气忽然温和下来：“江小姐，我一直敬佩你的专业判断。只是如今局势复杂，若因私人情感影响决策，未免可惜。”
江晚晚眉毛一挑。这话说得可真妙，表面上夸她，实际上是在给她扣帽子——你是不是被感情冲昏了头？你是不是已经失去了理性？
她没退后，反而往前半步，站得更稳。
“我的决策从不基于情感，而是数据和逻辑。”她说，“而眼下，最可靠的逻辑，是看清谁在真正解决问题。”
她说完，目光扫过罗坤明手中的文件夹。那一眼没停留太久，但足够说明立场。
我不是靠感觉选人，我是看结果做事。
沈哲脸色微沉。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你们已经结盟了，而且信对方胜过信我这个“正牌候选人”。
空气安静了几秒。背景音乐还在放，但没人跳舞了。周围的几桌人都在偷瞄这边，连端酒的服务生都放慢了脚步。
罗坤明这时才动了。他把文件夹从腋下抽出，低头翻了一页。
动作很慢，像是在看，又像是在等。
然后他合上文件夹，抬眼看着沈哲，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听得清。
“沈总，贵司去年q3在东南亚的两个新能源项目，账面盈利，实则现金流断裂三次，靠内部拆借维持报表体面。这种操作，业内叫‘纸面繁荣’。”
话音落下，沈哲的手指猛地收紧，捏住了酒杯。
全场静了一瞬。
那个项目的数据根本没公开过。审计初稿都没对外披露，连合作方都不清楚资金链的真实情况。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止是他震惊，江晚晚也愣了一下。她看过沈家的财报，但没深挖到这个层级。罗坤明说的细节太准了，连时间节点都对得上。
她突然意识到——这家伙不只是有情报网，他是真的懂这一行。五年前的事不是偶然，他是那种能把整个盘面吃透的人。
沈哲笑了下，这次的笑容有点勉强。“罗先生消息灵通，令人佩服。”他说，“不过商业机密这类事，还是谨慎为好。”
“我也这么认为。”罗坤明点头，“所以提醒一句——下次想试探底线，不妨先查清对方有没有底牌。”
他说完，把文件夹往内侧衣袋一塞，动作干脆利落。
这不是接受合作，这是宣告反击。
沈哲站在原地没动，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输了这一轮。不是输在口才，是输在信息差。他以为自己在设局，结果对方早就看穿了他的底牌。
几秒后，他举起酒杯，对着两人点了下头。“二位果然默契。告辞。”
他转身要走，脚步刚迈开，又停下，侧身对江晚晚低声说了句：“你找了个好帮手。不过，小心引火烧身。”
江晚晚没回应。她只是轻轻握了下拳，指甲掐进掌心，让自己保持冷静。
罗坤明也没说话。但他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偏了半步，手臂自然垂下，挡在她和人群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沈哲走了。背影挺直，但节奏比来时快了几分，像是急于离开这个场子。
周围的声音慢慢恢复。有人开始聊天，有人举杯碰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谁都明白，今晚的风向变了。
江晚晚低头看了眼手腕内侧的旧疤。小时候练缂丝，梭子划破皮肤，疼得她眼泪直掉。师父说，织布就像做人，线要一根根理顺，急不得，乱不得。
现在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状态——每一根线都在动，但她必须看清楚哪根是主线，哪根是障眼法。
她抬头看向罗坤明。他正低头整理袖扣，神情平静，像刚刚什么都没做过。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小声问。
“知道什么？”
“沈家那三个项目的事。”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嘴角微扬。“你以为我这五年在江南只是泡茶？”
她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隐居养老，顺便当个佛系老板。”
“我要是真佛系，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
“那你是什么系？”
“战神系。”他顿了顿，“专治各种不服。”
江晚晚忍不住笑出声。这人平时冷着脸，一开口就能把她逗笑。
“你还挺会给自己贴标签。”
“标签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你现在信不信我能搞定这件事？”
她看着他，没立刻回答。
五年前他是金融圈的神话，五分钟后他成了众人口中的失败者。可他没倒，他还回来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
她点点头。“我信。”
两个字说完，她感觉肩膀松了一下。不是因为压力没了，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扛。
罗坤明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音乐换了首，节奏慢了下来。舞池里有人开始跳舞，灯光调得更暗，气氛重新变得轻松。
但他们俩站着的地方，依然像有个看不见的圈，没人敢靠近。
江晚晚喝了口香槟，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下次试探’，是不是说明他还会再来？”
“当然。”罗坤明说，“这种人不会认输。他会换方式，换人，甚至换规则。”
“那我们怎么办？”
“只要我们不动，他们就猜不透我们要做什么。”
江晚晚明白了。他们现在就像棋盘上的将和士，位置定了，对方才会慌。一旦乱动，反而暴露破绽。
她刚想回一句“那你可得站稳了”，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沈哲在远处停下脚步。
他没回头，但右手抬起，做了个手势。
像是在发消息。
江晚晚眯了下眼。她记得苏念说过，沈哲有个习惯——每次做决定前，都会给助理发特定编码。
她刚想提醒罗坤明，却发现他已经察觉到了。
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沈哲的背影，手指在酒杯边缘轻轻敲了一下。
两短一长。
和那天在会议室里的节奏一样。
他在传递信息。
但她还没来得及问，罗坤明已经收回手，转头对她说了句：“待会可能有人来找你聊天。”
“谁？”
“你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以为能从你这儿打开缺口。”他看着她，“别接陌生人的酒，别离我超过三步。”
江晚晚点头。她懂了。
真正的博弈，才刚开始。
她把空酒杯递给路过服务生，重新站直。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远处，一个穿着米色西装的男人正朝她走来，手里端着一杯粉色鸡尾酒，笑容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