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以雷霆手段压下弹劾,如同在北风凛冽的寒冬里,强行用炭火烤出了一方暖融融的小天地。司礼监内外,再无人敢明着挑衅林凡,连高起脸上那虚伪的笑容都仿佛真诚了几分。韩主事、程员外郎等人更是彻底信服,俨然以林凡马首是瞻。
然而,身处这片“温暖”之中的林凡,心底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甚至感到一丝寒意。王振的庇护,是以几条人命和更深的权力捆绑为代价的。他这把“刀”,如今已被握得更紧,沾染的血腥气也更重了。
夜深人静时,他独坐灯下,开始深刻反思。穿越以来,他凭借超越时代的管理知识和“企业文化系统”的金手指,一路过关斩将,从刷马小太监爬到司礼监典簿,推行流程再造,看似顺风顺水。他一度以为,凭借先进的理念和技术,就能在这古老的帝国推行变革,实现自我价值。
但这次弹劾风波,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
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过于迷信“技术”的力量,低估了“政治”的复杂性。
流程再造、表格管理、数据核查……这些在现代企业无往不利的工具,放在大明这个庞大的封建官僚机器中,其推行效果,严重依赖于权力结构的支撑。王振用他,他才能施展;一旦失去王振的庇护,或者触动了更高层面的利益,他那些“奇技淫巧”瞬间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那些御史弹劾他“宦官干政”、“紊乱祖制”,并非全无道理。在一个皇权至高无上、讲究名分纲常的体系里,他一个宦官,凭借“技术”去核查、指摘外朝命官,本身就是对现有权力秩序和意识形态的挑战。技术本身无罪,但掌握技术的人的身份和其行为所代表的权力延伸,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好像……有点飘了。”林凡对着跳跃的灯焰,喃喃自语。他想起自己之前试图强行推动六部文书标准化时的受阻,想起户部用“天书”账本的反击,想起那些御史们义正辞严的弹劾……这一切都告诉他,光有技术,没有与之匹配的政治智慧和权力基础,不过是空中楼阁。
他只是一个“技术官僚”,或者说,一个被权力者使用的“技术工具”。工具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握。
想通了这一点,林凡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有一种拨云见日的通透感。他明白了自己未来的道路——技术要继续精进,这是他的立身之本;但更重要的是,必须构建属于自己的、更稳固的权力基础和关系网络,不能完全依赖王振。同时,要更巧妙地运用技术,将其包装成符合现有政治伦理和各方利益的形式,减少推行阻力。
于谦态度的转变,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如果能争取到更多像于谦这样身处权力核心、又有务实精神的官员的理解甚至支持,他的“新法”才能真正扎根。
第二天,林凡主动找到了于谦。这次不是在直房,而是在文渊阁外一处可以晒到太阳的廊下。
“于大人。”林凡拱手为礼。
于谦见到他,神色有些复杂。弹劾风波中,他并未落井下石,但也未曾出言相助。此刻见到林凡,他微微颔首:“林典簿。”
“前日多谢于大人仗义执言,助我理清漕运账目。”林凡绝口不提弹劾之事,只谈之前的合作,“此法用于实务,果然颇有成效。”
于谦脸色稍霁,他确实凭借林凡的方法,在漕运案上取得了突破,揪出了几条蛀虫。“是林典簿之法精妙,于某不过依样画葫芦而已。”
“于大人过谦了。”林凡笑道,“再精妙的法子,也需有于大人这般明察秋毫、秉公执法之人运用,方能彰显其价值。否则,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他这话,既捧了于谦,也点明了“技术”与“执行者”相辅相成的关系。
于谦深深看了林凡一眼,似乎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他沉默片刻,道:“法无善恶,在乎用之者。林典簿若能持身以正,用心于国,此法未必不能利国利民。”
这话,算是对于林凡的一种有限度的认可和告诫。
“于大人教诲,小的铭记于心。”林凡郑重道。
与于谦的这次交谈,让林凡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需要更多的“于谦”,需要在外朝文官体系中,找到那些不完全是基于意识形态,而是基于实务需求,可能接受他这套方法的潜在盟友。
与此同时,他对司礼监内部的事务,处理得也更加圆滑。对于高起的暗中动作,他不再试图去硬碰硬地调查,而是加强了防范,并开始有意识地在自己周围编织更可靠的信息网和人际关系网。他甚至主动将一些不那么敏感、但容易出成绩的核查任务,“分享”给高起和赵公公等人,暂时缓和了内部的紧张气氛。
然而,就在林凡调整策略,试图以更稳健、更长远的方式推进他的“事业”时,小柱子带来的一个消息,再次将他拉回了那个危险的漩涡中心。
“林哥,”小柱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恐,“我们安排在尚衣监外围,只是负责远远观察的一个眼线……他、他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昏倒在下值回家的路上!太医说是中了某种罕见的迷香,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凡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墨汁溅染了刚刚写好的文书。
迷香?失忆?
对方的手段,越来越诡异,也越来越……不计后果了!
他们到底在尚衣监里隐藏着什么,需要如此严密地防范,甚至动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那个“金丹”,难道真的已经炼成了?还是说……有了更可怕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