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谢维康一行七人如约走出家具厂，往不远处的街头走去。
这里灯火阑珊，沿街摆满了冷淡杯小摊，闪烁的霓虹灯把夜色染得热闹，空气中飘着烤串的香气与啤酒的清爽，满满都是市井烟火味。
每间铺子门口都站着位中年妇女，操着一口济南话招呼客人道：“炸批，炸批！来俺们这儿喝炸批呗，味道老好了！”
谢维康一行七个成都客家人起初没听明白，只觉得这叫卖声透着股莫名的“颜色”，仔细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扎啤”。
“各位阿哥阿姐，你们想吃啥？”谢维康用客家话问道。
杨明光笑着打趣道：“这条街全是卖‘炸批’的，要不咱就喝‘炸批’？”
“你少学人家口音瞎得瑟！”谢维康推了他一把，又看向众人道，“要不就这家吧，累了，不想走了。”
赖春香笑道：“行啊，反正你请客，我们就是来蹭饭的，吃啥都开心。”
邱建飞不服气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钱不相当于我们出的嘛！”
“人家现在可是‘救人英雄’了！”杨显梅眼睛亮闪闪的，语气里满是佩服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小子看着年轻，本事可不少，平时听着像是在吹牛，可他真有吹牛的底气，他的水比黄河还深呢！以后你们再想跟他打赌，可得提前把钱备足喽。”
赖春香连连点头，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进了扎啤店，点了炒田螺、烤串，又要了几扎冰镇啤酒。
盛夏的夜晚，就该是这样，就着晚风喝啤酒、撸烤串，七个人的脸上都漾着轻松的笑。
正吃得热闹，电视里突然响起晚间新闻的播报声：“本台消息，今日下午，泺口黄河沙滩发生惊险一幕，一名年轻女子不慎溺水，危急时刻，一位20岁的谢先生奋不顾身跃入湍急的黄河，成功将其救起，并通过专业心肺复苏挽回其生命。”
“据目击者张女士回忆，今日16时许，该女子在浅水区不慎摔倒，因惊慌失措被水流卷入深水区。其同伴立即呼救，正在沙滩休息的谢先生闻声狂奔百米，瞅准时机跳入河中。黄河水流湍急，谢先生多次被浪头卷入，仍紧紧拖住溺水者不放，最终在同伴协助下，将女子拖回岸边。”
“救上岸时，女子已无意识、无呼吸心跳。谢先生迅速将其平放，运用所学急救知识进行胸外按压与人工呼吸。约六分钟后，女子吐出呛水，恢复呼吸心跳。随后该女子被120送往天桥区人民医院，经检查现已脱离生命危险。”
“本台记者获悉，谢先生名为谢维康，是本市泉鑫家具厂的员工，此前在成都某装修公司接受过心肺复苏培训。面对采访，他腼腆表示：‘当时只想着救人，没别的念头。’记者从警方获悉，根据今年7月1日实施的《山东省见义勇为保护条例》，警方已为其申报见义勇为表彰，谢维康或将成为该条例实施以来首位获此表彰者。”
“快看！小谢，你上电视了！”杨显梅激动地指着屏幕，比谢维康自己还兴奋。
紧接着，电视里出现了白天记者采访谢维康的画面，连带着他们几个的身影也一闪而过。
“哇！我们也上电视了！沾你的光了！”杨明光激动地大叫。
“要我说，今天这事，咱们大家都有功劳！”赖春香笑着说。
谢维康放下酒杯，难得谦虚道：“可不是嘛！要不是你们四个跳下来帮忙，别说救她，我自己都未必能上岸，你们是不知道，一个人游和带个人游，简直是天差地别，当时我是真没力气了。”
“来！为了我们今天的表现，干杯！”杨明海举起杯子，众人纷纷碰杯，啤酒泡沫溅在杯沿，满是欢喜。
新闻还在继续：“黄委专家特别提醒，目前黄河水流量虽为755立方米每秒，但流速仍达2.3米\/秒，河床泥沙不稳，部分区域水深超五米，存在严重安全隐患。请市民远离危险区域，切勿擅自下河玩水、游泳。此次事件也印证了急救技能的重要性，济南市红十字会表示，未来将加强市民急救培训，守护更多生命安全。本台记者刘欣现场报道。”
看完新闻，短暂的兴奋过后，大家又把注意力拉回烤串与啤酒上。
直到晚上十点半，才酒足饭饱地回厂，洗漱后各自睡去，梦里都是救人成功的踏实与欢喜。
……
就在谢维康全力抢救李梅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成都，一对中年夫妇正焦急地走进派出所报案，这正是谢维康的父母，谢世福与陈银珍。
“警察同志，我儿子上个月29号离家后就没消息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谢世福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失踪前有没有异常情况？”民警问道。
“6月28号那天，我跟他在工地上吵了架，我语气重了点，他负气走了，但当天晚上还在家里住的。”谢世福皱着眉回忆。
“他以前有没有过这么久不回家的情况？”
“从来没有！”谢世福摇头，“顶多去网吧通宵，或者住同学家，第二天肯定回来，这次都七八天了，一点信儿都没有……”
陈银珍抹着眼泪接过话道：“警察同志，从2号开始，我们就到处找，周边网吧全问遍了，他同学也都问了，都说28号以后就没再见到过他。这孩子要是出点事，我们可怎么活啊！求求你们，帮我们找找他吧！”
说着，她就要下跪，被民警连忙扶住，安慰道：“您别激动，情况我们都记下了，一定会全力寻找。你们先回家等消息，一有进展我们就联系你们。”
夫妻俩无奈，只能揣着满心焦虑离开派出所，夕阳下的脚步沉重又茫然。
……
翌日一早，济南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四川小伙黄河救人”的事，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谢维康正在院子里刷牙，厂长刘洪才走过来，对着他竖起大拇指夸道：“小谢，你可以啊！连心肺复苏这么专业的技能都会，看来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谢维康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漱口道：“哪里哪里，我当时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甭管怎么说，你这‘瞎猫’能救回人，就是本事！”刘洪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昨天还在黄河里游了个来回？”
“嗯，跟他们打赌的时候游的。”谢维康点头道。
刘洪才脸色一正，警告道：“我不否认你水性好，但‘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句话不是白说的。黄河水流急、暗流多，太危险了，以后可别再冒这险了。”
“您放心，老板，以后我肯定不这么干了。”谢维康认真地保证道。
刘洪才也满意地点点头。
早饭时，邱建飞像打了鸡血的说书先生，把谢维康救人的过程说得绘声绘色，仿佛当时跳河救人的是他自己。
末了还得意地扬着下巴道：“你们昨晚看新闻没？我们七个都上电视了！牛不牛？”
林方树笑着打趣谢维康道：“你把人家小姑娘的裙子、内衣都脱了，身子都看光了，这下得负责吧？万一人家要以身相许咋办？”
这话一出，谢维康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子根，他还是个小处男，哪经得住这种调侃，急忙辩解道：“林师，冤枉啊！裙子和内衣都是赖姐和杨姐脱的，还用裙子盖住了，我按压的时候也是隔着裙子按的，根本没碰到她的皮肤好不好！”
“哎哟，我们的小英雄脸红了！”阿修操着一口带高原味的四川话笑道，“你们快别逗他了，要是逗哭了，还得去买棒棒糖哄。”
“吃你的饭吧！”林方萍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就算要买棒棒糖，也轮不到你操心。”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早饭的气氛越发热闹。
笑过之后，徐华问道：“今天明天都放假，咱们咋耍啊？”
林方树遗憾地叹气道：“昨天下午我去转了转，本来想买副麻将回来，结果方圆五公里都没找到卖麻将的，看来济南人不打麻将啊？”
“真的假的？”徐华瞪大了眼，“好久没打麻将了，这么大个城市还能没麻将卖？”
“你不信？”林方树撇撇嘴道，“你现在出去找，能买到一副算我输！”
“没麻将卖，自己做一副不就行了？”谢维康突然插了一句嘴。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他。
谢维康被看得心里发怵，挠了挠头道：“你们咋这么看我？我说错啥了？”
周田生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说做一副麻将？咋做？”
“这多简单啊，你们不会？”谢维康一脸轻松。
“我的小祖宗，你快别卖关子了，快说咋做！”徐华最心急，往前凑了凑。
谢维康几口喝完碗里的稀饭，放下碗抹了抹嘴，转身进了生产车间，拿出一小块裁剩下的边角料扔在桌上说道：“就用这个做啊！”
“我不是问材料，是问咋做出来！”徐华哭笑不得。
“步骤很简单啊！”谢维康嬉笑着解释道，“这板材厚度1.8厘米，你们用裁板机裁108个小方块，尺寸随便你们定，比如，3厘米宽、4.2厘米长，只要一样大就行。”
“光有方块没用啊，上面的图案咋弄？”徐华追问道。
“刻啊！刻上去不就完了？”谢维康一本正经地说道。
“切——”徐华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有啥好主意，这馊主意谁不会想？关键是没人会雕刻啊！”
“停！”谢维康伸出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注意，是‘你们’不会，别带上我，我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刻个麻将还不是手到擒来？再说了，咱们是木匠，连麻将都刻不了，算啥木匠？”
他这一竿子敲翻一船人，一句话把整个食堂的人都给“噎”住了。
林方树阴阳怪气地笑道：“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这才几句话，吹牛的本事又长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谢维康也不恼，“108个麻将块，你们能裁出来不？”
“这有啥不能的！”阿修拍着胸脯保证，“别的不敢说，裁108个一模一样的方块，包在我身上！”
“那就好办了！”谢维康一拍大腿，正色道，“筒子最简单，用台钻，大钻头轻轻钻个坑就是一筒，小点的钻头钻两个坑就是二筒，再小点的钻三个坑……从四筒开始换更小钻头，分分钟就能做好所有筒子。”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条子也不难，用2.8毫米的钻头，钻下去后慢慢移动麻将块，就能刻出二条到九条。这些都没技术含量，咱们就是自己娱乐，有那个意思就行，又不用雕龙刻凤。”
“那幺鸡和万子咋弄？”徐华又问。
“幺鸡和万子我来刻！”谢维康胸脯一挺，“我爸会雕刻，我跟他学了不少，刻麻将肯定没问题。不过我得要个图案参考。”
林方树顿时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道：“绕了一大圈，还是等于没说，我们要是有图案，还用得着你刻？”
“我要的是图案实物，不是让你把麻将摆我面前！”谢维康斜了他一眼。
“不照麻将刻，照啥刻？”林方树更懵了。
谢维康转头问刘洪才道：“刘老板，你是本地人，知道这周边有网吧不？”
“有啊，徐李路上就有一家。”刘洪才答道。
“那就行！”谢维康眼睛一亮，“我待会儿去网吧，在网上搜麻将图案，画下来带回来，照着刻就行。”
“阿康，你要是能弄出一副麻将，我请你吃火锅！”林方树顿时兴奋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请全厂人吃火锅怎么样？”谢维康一口答应。
林方树一拍桌子，高声道：“成交！”
众人立马来了劲，吃完饭就往车间走，各司其职忙活起来，阿修负责裁麻将块，其他人则研究筒子和条子的刻法，车间里一派热闹景象。
谢维康揣着钱去了网吧，花了一个多小时，把一到九万和幺鸡的图案仔仔细细画在纸上，小心翼翼地折好揣在兜里往回走。
刚到厂门口，就看见一辆警车停在院子里，两名警察正和刘洪才说着话。
刘洪才一看见谢维康，立马对警察说：“警官，他就是谢维康，你们找的就是他吧？”
“是你？！”两名警察看到谢维康，都愣了一下，正是昨天让他陈述救人经过的那两位。
“谢维康，请问你家住四川省成都市成华区龙潭乡惠林村八组？”警察甲率先开口。
“对，怎么了？”谢维康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父亲叫谢世福，母亲叫陈银珍对吧？”警察甲又问。
“是。”谢维康的声音低了几分。
“你是不是没跟家里人说，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济南来的？”警察甲的语气严肃起来。
谢维康的脸瞬间涨红，吞吞吐吐道：“这个……那个……”
“别这个那个的！”警察甲加重了语气，“你知不知道，你不辞而别，你父母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你倒是潇洒，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我……我……”谢维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当时负气离家，确实没跟父母打招呼，也没想着报平安。
“行了行了，找到人就好。”警察乙连忙打圆场道，“昨天晚上，我们收到成都市公安局的协查通报，说有个成都青年失踪，让各地警方协助寻找。我们通过你的身份证号，匹配到了你的暂住证信息，这才过来的。你没事就好，我们这就把消息传回成都。你方便的话，也赶紧和家里联系一下，别再让父母为你担心了。”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维康连忙道谢，眼眶有点发热。
“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警察甲的语气缓和下来，笑着说道，“你昨天救人的事迹已经核实了，被救的女孩及她的家属也帮你做了证明，你的见义勇为申报很快就会有结果，不出意外，你将会成为《山东省见义勇为保护条例》实施以来的首位表彰者。”
“年轻人，好样的！”警察乙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迹对你以后的人生也是个好经历，继续加油。”
谢维康尴尬地挠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是对父母的愧疚，一边是被表彰的惊喜，两种情绪在心里交织着，让他站在原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两名警察又跟刘洪才交代了几句，便驱车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谢维康，手里还攥着那几张画满麻将图案的纸，心里却早已不是刚才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