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次老臣定助您一臂之力。”吕不韦来回踱步,不安地等候。
终南书院后山精舍,竹帘低垂。
空气里混着新砍竹子的清冽味儿和老书卷的沉郁墨香,闻着就让人想…打瞌睡。
吕不韦迎着赵政进屋,自己盘坐在一个蒲团上,光影在他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噼里啪啦地闪。
“场地搞定了,终南书院观澜堂,僻静,格调高,音响效果杠杠的。”
他抬眼瞅了瞅对面,“主持人是国学圈大佬季恩老爷子,牌面够硬,学问深,脾气更硬,最烦那些哗众取宠的妖艳贱货。这是他列的访谈提纲,您过目。”
他把一份打印稿推过去,动作轻得跟递炸弹似的。
赵政背对着他,面朝精舍敞开的窗户。窗外是层层叠叠的绿,云雾缭绕,瞅着跟当年在咸阳宫远远瞟见的终南山一个德行。
他站得倍儿直,好像正跟一堵看不见的墙较劲。他没回头,声音低哑地砸过来:“念!”
吕不韦眼神扫过稿子:“季老问的,都是硬货。秦制哪儿牛掰哪儿坑爹、商鞅变法核心科技、统一后咋管理、焚书坑儒是真是假、长城灵渠功过咋算…还有…”
他顿了顿,“帝王心术和老百姓死活,咋平衡。”
他语速平稳,“问题格局大,立意高,正好撞您枪口上了。您就放开唠,把肚子里那点干货往外一抖,那就是煌煌正音,绝对亮瞎他们的狗眼,啥污言秽语都给它洗干净喽!”
赵政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了一下。帝王心术…天下苍生… 这几个字跟特么钥匙似的,咣当一下就捅开了他心底那口锁了千年的黑箱子!里头那些冰冷的算计、铁血的抉择、还有连史书都不敢写的悔恨和孤独,轰隆一下全炸了,跟火山喷发似的!
他猛地吸了口气,山里的清新空气灌进来,却压不住嗓子眼里翻上来的铁锈味儿和脑子里千军万马的喊杀声!
一阵天旋地转猛地袭来!他眼前一黑,窗外那点青山绿水瞬间扭曲成了抽象画,好像要把他拖进无底洞。他闭上眼,另一只手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恨不得把里头那面战鼓给摁瘪了!
“陛下?”吕不韦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没事!”赵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喘。他强迫自己睁眼,视线重新聚焦,山还是那山,但那份沉重感跟特么焊在骨头上了似的,更沉了。
“讲坛上,朕自有说法。但是…”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在竹影下白得吓人,眼底的红血丝跟蜘蛛网似的,衬得那双眼更深更吓人了,“朕只穿深衣玄裳,不穿你们这奇装异服。”
吕不韦愣了一下,秒懂。这位爷,就算虚弱得都快站不稳了,也得死守着那点最后的帝王排面和倔强。“诺!衣服的事儿包我身上,绝对按古制来,保证不跌您的份儿!”
他立马应下,手指在平板上戳戳点点。
“还有,”赵政的目光跟刀子似的剐在吕不韦脸上,“告诉那季恩,朕说话,有朕的节奏。他要是敢瞎插嘴,或者硬把朕往他的沟里带…”
他冷哼一声,杀气腾腾,“别怪朕当场给他撂脸子走人!”
那属于千古一帝的霸道和不耐烦,就算这会儿快散架了,也依旧锋利的能割喉。
吕不韦面不改色:“放心。季老是真学者,懂规矩。我也会提前打好招呼,保证您畅所欲言,句句戳心窝子。”
他赶紧转移话题,点开另一个加密文件,“长河建材那边,有动静了。张放挪用公款、跑国外豪赌的黑料,已经‘恰到好处’地漏给他的死对头宏基实业了。顺便,税务和安监部门也‘恰好’收到了关于长河某些项目安全资质有猫腻的匿名举报。”
赵政苍白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那是野兽闻到血味的反应:“赵高…啥反应?”
“如您所料,吓成狗了。”吕不韦嘴角也勾着一丝商人特有的、冰碴子似的笑。
“张放昨天就被请去喝茶了,宏基实业趁机落井下石,直接宣布跟长河切割。长河股价崩得妈都不认。赵高集团内部,现在人心惶惶。赵高虽然拼命压,但恐慌这玩意儿跟瘟疫似的,拦不住。他手下几个靠着长河吃饭的中层,今早已经开始托人递话,想找退路了。”
他抬起眼,目光四射:“这是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攻心计,初见成效。”
“不够!”赵政冷冷吐出俩字,他走到矮几边,没坐,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份访谈提纲。
“赵高根深蒂固,断他一根手指头,疼是疼,但动不了根本。得趁他病,乱他心,让他众叛亲离!”
他拿起季恩的问题纲要,目光扫过那些宏大得能压死人的标题,眉宇间的疲惫更深了,好像那几张纸有千斤重。
“百家讲坛…就是下一刀!朕要当着这朗朗乾坤,天下人的面,撕烂他的画皮!”
他语气森然,带着金铁交鸣的决绝,但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他,他不得不弯腰撑着矮几边缘,脊背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
“您保重身体啊!”吕不韦噌地站起来,眼里终于闪过一丝真切的担忧,“这一仗关乎全局,千万别硬撑!要是身体不行,咱推迟几天……”
“闭嘴!”赵政猛地直起身,强行压下咳嗽,脸色因为激动和虚弱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里血丝更密,像烧红的炭,“推迟?朕等了多久?两千年!朕还有多少时间能等?!”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目光盯住吕不韦,“阿房…有消息没?”
吕不韦心里暗叹,知道劝不动了。他拿起矮几另一边一个更厚的文件夹,递过去:“这是扩大筛查范围后的名单,周边三个市符合初步条件的都在里头,总共三百七十一个。照片、基本信息、部分社交网络碎片信息都有。”
赵政几乎是抢过那文件夹,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本就不稳的手腕一沉。他踉跄着退了两步,后背哐当一下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
他不再搭理吕不韦,急切地翻开文件夹,厚实的纸张哗啦啦响。
一张张年轻又陌生的脸在眼前飞快闪过,疲惫感像藤蔓缠住四肢,眼前的字和图开始旋转、模糊。他强打着精神,一页,又一页…
突然!
当他指尖划过其中一页时,一股极其微弱、像电流般瞬间穿透灵魂的悸动猛地攫住了他!
那感觉快得像错觉,但心脏却在万分之一秒内疯狂擂动,快要撞破胸腔!他指尖僵在那页光滑的铜版纸上,呼吸骤停!
阿房?
是她的气息?那穿越了无尽时空、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一缕微光?
他猛地低头,想抓住那页纸,看清那女子的脸。可就在他凝神细看的瞬间,那微弱到极致的感应,涟漪还没荡开,就特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只剩下几张并排的、毫无特色的陌生女子照片,和密密麻麻的冰冷小字。是哪一张?是谁?刚才那几乎让他灵魂出窍的瞬间,到底是因为谁?!
巨大的失落和更猛的焦躁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猛地合上文件夹,发出“砰”一声巨响在屋里回荡。他靠着墙,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狰狞的、希望与巨大挫败感交织的痛苦。
“陛下?”吕不韦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探询。
赵政没回答,只是死死攥着那本厚重的文件夹,仿佛要把它捏碎。
窗外山风吹过竹林,沙沙响,跟无数人在低声嘲笑他两千年的执着和此刻的抓瞎。
“继续…找!”他睁开眼,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范围…再扩大!不惜一切代价!她…就在那儿!”
他指着那份文件夹,又好像指着窗外无垠的山峦和人海,指尖微微颤抖。
“仲父,有劳了。”赵政下意识地称呼让吕不韦心头一热,差点掉泪。
他看着赵政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沉默片刻,深深一揖:“诺。臣,竭尽全力。”
竹帘外,山风渐起,带着山雨的湿气,悄摸声地漫进精舍。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嗷嗷待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