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里的“新老大”
冰冷的囚车铁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那声音像铁锤砸在费小极心口上，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刚才特警黑洞洞的枪口还残留在视网膜上，九爷毒蛇般箍紧他脖子的手臂触感仿佛还贴在皮肤上，带着一股子混合着昂贵沉香和血腥味的、令人作呕的冰冷。“替爸爸挡挡枪”——这句话像淬了剧毒的冰锥，深深扎进他脑子里，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冒着寒气。
“操他妈的司徒老狗！”费小极心里咒骂翻腾，牙齿咬得咯咯响，那股被当成擦脚布用完就扔的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天灵盖。可当他被两个面无表情、警服笔挺的看守推搡着，穿过一道道沉重铁栅栏，走进市第三看守所那阴森潮湿、弥漫着消毒水混合着汗臭尿臊味的通道时，这股邪火又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滋啦啦地熄了大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后怕。
铁窗。铁门。铁栅栏。目光所及，全是冰冷坚硬的铁灰色，反射着惨白灯光。空气像是凝固的粘浆，沉重地压在胸口。两边监仓里，无数道目光透过铁栏杆射出来，好奇的、麻木的、冷漠的、带着赤裸裸审视和恶意的…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费小极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进狼群的羊，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这些饥饿贪婪的视线下。
“看什么看？新来的，规矩点！”一个矮胖、满脸横肉、叼着半截廉价香烟的管教（后来知道外号“肥膘”）不耐烦地用警棍敲了敲铁栏，对着费小极吼，“9527！以后就是你的号！进去！”
沉重的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打开，又在他踉跄进去后“哐啷”一声锁死。监仓不大，挤了十几个犯人。汗味、脚臭味、还有一股子说不清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熏得费小极胃里一阵翻腾。铺位分上下两层，最里面靠墙角的上铺位置最好，也最宽敞，一个剃着青皮、脖子上纹着狰狞狼头的壮汉正大马金刀地盘腿坐着，旁边还蹲着两个点头哈腰给他捏腿的小弟。那壮汉眼神阴鸷，像毒蛇一样上下打量着费小极，嘴角咧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其他犯人要么缩在自己的铺位角落，要么眼神躲闪，没一个敢正眼看那壮汉。
费小极心里咯噔一下。操，果然来了。九爷那老畜生，玩阴的从不过夜。这就是他说的“照顾”？把自己丢进这狼窝，让这群恶狗先把自己“伺候”个半死？
“啧，新货色？”狼头壮汉开口了，声音粗嘎得像砂纸磨铁皮，带着浓重的鼻音，“细皮嫩肉的，不像道上混的啊？犯啥事儿进来的？偷鸡摸狗还是调戏妇女？”他旁边的两个小弟立刻发出猥琐的哄笑。
费小极没吱声，目光扫视一圈，看到唯一空着的铺位——门口边上，紧挨着散发着骚臭味的蹲坑。地上还有一滩可疑的污渍。
“聋了？彪哥问你话呢！”旁边一个瘦高个、三角眼的犯人蹭地站起来，伸手就去推费小极的肩膀，“懂不懂规矩？新来的睡‘坑头’，给彪哥磕头见礼！麻溜点儿！”
费小极侧身躲开那脏手，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朝着那个空铺位走去。他这无视的态度，瞬间激怒了整个监仓。
“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三角眼恼羞成怒，跨步上前，伸手就去揪费小极的衣领。他身后的狼头彪哥也冷下了脸，眼神更加不善。
费小极猛地停住脚步，肩膀一沉，在三角眼的手抓到他衣领前的瞬间，身体像泥鳅一样诡异一滑，左脚闪电般往后一蹬！
“哎哟！”三角眼猝不及防，被精准地蹬在小腿迎面骨上，剧痛让他惨叫一声，重心不稳，“噗通”一下单膝跪倒在地，刚好跪在费小极脚边。
这一下兔起鹘落，又快又狠，完全不像个生瓜蛋子。监仓里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带狼头彪哥也眯起了眼睛，收起了几分轻视。
费小极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疼得龇牙咧嘴的三角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那股属于底层滚刀肉的、被逼急了的阴狠戾气在无声翻涌。他没看彪哥，反而抬头扫了一眼墙角上方那个对着监仓的、闪烁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九爷的人？”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费小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古怪的、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嘲讽所有人：“急着表忠心？九爷…没教过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狼头彪哥，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玩味：“狗咬主人前…得先学会摇尾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他妈放屁！”彪哥勃然大怒，猛地从铺上跳下来，铁塔般的身躯极具压迫感，“小崽子，找死！”他认定费小极在侮辱他，更是在侮辱他背后那位“大人物”的权威！
几乎在彪哥怒吼的同时，费小极动了！他等的就是对方先动手！只见他猛地后退半步，身体紧贴冰冷的墙壁，右手闪电般从旁边一个犯人喝水的搪瓷缸子里抄起一样东西——正是那支硬塑料的白色牙刷！没人注意到，从他被推进这个监仓开始，他的右手就一直紧握着拳头，指缝里，那支牙刷柄已经被他偷偷在墙角粗糙的水泥地板上，用一种近乎自残的耐心和狠劲，反复摩擦了无数遍！塑料柄的尖端，赫然被磨出了一个尖锐粗糙的斜面！
“操！”狼头彪哥根本没看清他手里是什么，砂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就砸了过来！这一拳要是砸实了，费小极那张脸能直接开花！
费小极根本没打算硬抗！他身体猛地往下一矮，像只灵活的狸猫，堪堪躲过那记重拳！彪哥收势不及，身体往前一个趔趄。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费小极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弹起！整个人合身撞进彪哥半开的胸腹空挡！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又极其轻微、只有近在咫尺才能听见的、如同扎破厚牛皮的声音响起！
费小极的右手，紧握着那支磨尖的牙刷柄，如同毒蛇出洞，快、准、狠地捅了出去！目标不是要害，而是彪哥大腿外侧靠近臀部的位置！那里的肌肉更厚实，避开大血管，但足够疼！
“嗷——！！！”
狼头彪哥的惨嚎瞬间拔高，凄厉得变了调，像一头被捅了刀子的野猪！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费小极的身体死死顶着他！
一击得手，费小极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拔出牙刷柄，带出一溜细小的血珠！趁着彪哥剧痛弯腰捂腿的瞬间，费小极左手手肘如同铁锤，狠狠砸在彪哥的后脖颈上！
“呃！”彪哥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轰隆”一声重重砸倒在地，激起一片灰尘。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大腿，疼得在地上翻滚哀嚎，刚才的凶悍荡然无存，只剩下痛苦和惊骇。
整个监仓，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狼头彪哥，转眼间就被这个新来的、看起来像个小白脸的家伙用一支牙刷放倒了？那动作又快又狠，透着股街头斗殴练出来的、原始的、不讲道理的狠辣！
费小极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甩了甩右手，那支染血的塑料牙刷“吧嗒”一声掉在彪哥身边。他脸上沾了点溅出来的血滴，配上他此刻冰冷凶狠的眼神，如同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看也没看地上哀嚎的彪哥，冰冷的目光扫过监仓里每一个呆若木鸡的犯人，每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避开了视线。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闪烁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上，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仿佛在说：看见了吗？这就是老子！
“规矩？”费小极的声音带着一丝激斗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现在，谁还跟我讲规矩？”
一片死寂，只剩下彪哥压抑的痛哼。那两个小弟早吓傻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没人敢吭声。看守所里，拳头（哪怕是牙刷做的拳头）就是最大的规矩！费小极用最血腥的方式，在踏进这里不到十分钟，就给所有人立下了新的规矩！
接下来的几天，监仓里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费小极成了名副其实的“新老大”。没人敢让他睡坑头，彪哥那个靠墙的上铺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位置。彪哥被管教拖走处理伤口后，再也没回来这个仓，据说转去了重症监控室。三角眼和其他人，看费小极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后怕。没人再敢挑衅，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费小极清楚，这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九爷的人绝不止彪哥一个。他必须活下去，而且不能像条死狗一样任人宰割！他得想办法！
看守所的日子枯燥得能把人逼疯。放风时间，在四面高墙电网圈出的巴掌大水泥地上，费小极像只困兽一样来回踱步，脑子却在疯狂转动。九爷的势力根深蒂固，监狱里肯定也有他的爪牙，那个狱警肥膘看自己的眼神就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硬拼是死路一条，得另辟蹊径。
机会，往往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天下午，仓房铁门外传来肥膘扯着嗓子的叫骂声和一个年轻管教焦急的争辩。
“…丢你老母！周管教！你脑子让门夹了？放风点人头这种小事都能搞错？少了个人你不知道？要是跑了重犯，你他妈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肥膘哥…不，张管教！我看了好几遍监控，真没看出问题…就是名单对不上…少了个人名…可人都在啊…”一个带着眼镜、看起来刚毕业不久、一脸惶恐的青涩狱警（后来知道姓周）小声辩解。
“放屁！名单是死的，人是活的！人都点不清，你他妈吃干饭的？账本！肯定是账本出了问题！老子早说了那破电脑系统靠不住！”肥膘唾沫横飞，拍得桌子啪啪响，“老子管仓库的账本都对不上好几天了！妈的，肯定是上次系统升级搞丢了数据！老子早让你备份！备份！你当老子说话是放屁？！”
费小极躺在铺上，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个字。账本？系统升级？数据丢失？仓库？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的念头猛地撞进他脑子里！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当天晚上，趁着放风结束排队回仓的混乱间隙，费小极故意落后两步，在经过那个愁眉苦脸、眼镜片都快滑到鼻尖的周管教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地嘀咕了一句：“坤哥路子野，‘海里捞针’…只要针还在海里。”说完，不等周管教反应，立刻低头快步跟上队伍。
周管教猛地一愣，扶了扶眼镜，愕然地看着费小极消失在仓门的背影。“坤哥”？“海里捞针”？这是…江湖黑话？他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哪懂这个？
费小极赌的就是周管教不懂！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周管教意识到，这个新来的“煞星”9527，可能懂点歪门邪道！他说的“海里捞针”，指的可不是物理上的针，而是数据！是那些被“弄丢”的电子账本记录！所谓“坤哥路子野”，其实就是指费小极在城中村建立的那张遍布三教九流的情报网！里面正好有个绰号“阿坤”的，是电脑城里的鬼才，专搞数据恢复和黑客技术，以前帮人黑过赌场网站，后来被费小极用几顿烧烤“收编”了，专门帮他做些灰色地带的“技术支持”。这人技术贼溜，号称只要数据还在硬盘里，哪怕被格式化十遍，他都能给你“捞”回来！
周管教果然上心了。第二天午饭时间，费小极就被单独叫到了管教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周管教一人，他紧张地搓着手，眼镜后面的眼神既期待又害怕。
“9527，你…你昨天说的…”周管教声音压得极低。
费小极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带着点市井油滑：“周管教，您仓库那点‘小麻烦’，是不是账本乱了套，电子版的‘凭空消失’，手写底账也对不上数？”
周管教倒吸一口凉气，这正是他焦头烂额的死穴！仓库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损耗”（其实就是他监守自盗的东西），数量、价值全乱了套，电子记录莫名丢失，纸质的也被他搞得乱七八糟，眼看月底大检查就要露馅！肥膘也在追查这事，查出来他绝对脱层皮！
“你…你真能…？”周管教的声音都在抖。
“不能保证。”费小极耸耸肩，一脸混不吝，“但我知道有个‘捞针’的高手。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瞟向窗外森严的高墙电网，“这地方，打个电话都他妈比登天还难…”
周管教脸色变幻，天人交战。费小极是他绝望中看到的唯一一根稻草，虽然这根稻草本身也带着刺。“你要什么？”
费小极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简单。给我个清净地方，‘养伤’。最好…单间。没人打扰。十天！十天之内，我保证您的‘账本’，不仅找回来，还给您理得清清楚楚，漂漂亮亮！谁也看不出毛病！”
单间！这是看守所里仅次于自由的顶级待遇！意味着暂时脱离这个随时可能炸锅的马蜂窝！意味着宝贵的喘息时间！
周管教脸都白了。给犯人调单间，这风险太大了！他咬着嘴唇，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一边是即将爆雷身败名裂的深渊，一边是眼前这个危险的、名声在外的“牙刷战神”开出的充满诱惑但也极度危险的交易…
“好！”半晌，周管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珠子都红了，“就十天！你要是耍花样…”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放心，”费小极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咱道上混的，讲个‘信’字。比某些念着阿弥陀佛敲木鱼的信得过。”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九爷捻佛珠的样子，胃里一阵恶心。
交易达成。第三天一早，在肥膘疑惑又不满的目光注视下，费小极被周管教押送着，穿过几条更安静的走廊，打开了看守所最角落一间闲置的禁闭室。虽然只有几平米，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不锈钢马桶，但它是独立的！厚重的铁门一关，外面世界的喧嚣和危险暂时被隔绝了！
费小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暂时安全了。但代价是他必须在十天内，利用有限的资源，联系上外面的阿坤，搞定那个该死的账本！周管教给了他一部事先准备好的、没有任何通讯录的“干净”老式手机——只能接听指定号码，并且全程被监听录音——和一个仓促写下的需要恢复的数据目录。
接下来的日子，费小极把自己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化身成了一台精密的机器。他利用每天短暂的“放风”时间（周管教特意安排他单独去一个小天井），观察着高墙电网的布局和周边环境，寻找着可能的信号盲点或可利用的漏洞。凭着对城中村复杂地形的记忆和对电子设备粗浅的了解（都是以前跟阿坤鬼混时耳濡目染的），他在脑子里疯狂地构建着联系方案。他必须用最隐晦、最安全的方式，通过有限的通话时间，把指令传递给阿坤，还要确保不被监听者抓住把柄。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有好几次，监听那头传来的沉默都让费小极心跳到嗓子眼，生怕阿坤没听懂他的“黑话”或者出了岔子。时间一天天过去，周管教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眼神里的焦躁和怀疑几乎要溢出来。
终于在第八天深夜，周管教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铁门外，满脸的不可思议和劫后余生的狂喜！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U盘，嘴唇哆嗦着：“成…成了！全回来了！还他妈…帮我‘美化’了？！”他看着费小极的眼神，简直像在看鬼神！这小子，竟然真在铜墙铁壁里，靠一个破电话，调动了外面的高手，把他捅破天的窟窿完美补上了！这手段，神鬼莫测！
第十天，换单间的“交易”期满了。费小极被重新带回周管教办公室办理交接。办公室只有周管教一人，他脸上堆着笑，带着点感激，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和后怕。
“9527，你小子…是真行。”周管教递给他一支劣质香烟，亲自给他点上，“说话算话，单间我尽力给你留着，但你也知道，这地方…盯着的人多。”他压低声音，“你那事…闹太大了，九爷那边…啧。”
费小极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劣质的烟草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却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舒缓了一些。他点点头，表示明白。扳倒九爷，路还长得很。
就在费小极准备起身离开时，周管教放在桌上的对讲机突然响起一阵电流滋滋声，里面传来外面巡逻狱警模糊的汇报：“报告周管，西区三号仓有人打架，已经控制…”
周管教拿起对讲机刚想问话。
突然！
“砰——！！！”
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撞击墙壁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