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审判的供体
“呕……” 费小极干呕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半点东西。他左手死死攥着那支冰冷刺骨的干细胞注射管,右手捏着九爷情妇那部同样冰冷、锁着阮氏梅名字的手机。两股寒气顺着胳膊钻进骨头缝里,冻得他灵魂都在打哆嗦。
老子兜兜转转,拿兄弟的命去沾的,是陈北斗另一个姘头肚子里娃娃的肉?!
这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口,越勒越紧。他看着掌心那管淡金色的液体,仿佛看到里面漂浮着未成形的婴胎,看到陈北斗那张肥胖油腻的脸在狞笑,看到九爷情妇冰柜里那双死不瞑目的眼!这他妈哪里是救命的药?这分明是鬼门关前开染坊,用最邪性的颜料染红的救命稻草!
“小极哥!你魔怔了?!快给小山打针啊!等死呢?!” 阿芳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哭腔和破音。洞口那边,保镖们顶着孩子们的铁镐撬棍,已经开始往里硬挤,叫骂声、铁器碰撞声刺耳欲聋。
费小极猛地一个激灵,混沌的大脑被这生死一线的嘶吼劈开一道缝。他低头看怀里的小山,那张灰败的小脸气息微弱得像下一刻就要熄灭的灯芯。什么婴胎鬼胎,什么因果报应,都滚他妈的蛋!救眼前这个喘气的兄弟才最要紧!
“操!”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像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对这操蛋命运的唾骂。他不再看那箱子底的字,手指哆嗦着拔掉注射管的保护帽,针尖闪着寒光。他学过几次给人打针(目的是偷诊所的杜冷丁),手倒是稳,对着小山瘦骨嶙峋的胳膊三角肌,眼一闭心一横,狠狠扎了进去!
淡金色的液体缓缓推进去。
小山冰冷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扯动的吸气声,紧接着,那层笼罩在他皮肤上的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去一般,肉眼可见地消退!急促紊乱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呼……” 费小极一屁股瘫坐在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像是刚跑完一场生死马拉松。成了!这邪门玩意儿真他妈管用!他看着小山胸口微弱的起伏,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半截。
“小极哥!顶不住了!” 洞口传来疤脸哥嘶哑的吼叫,他和几个恢复了些力气的大孩子用身体死死顶着不断被推开的矿车,缝隙越来越大,保镖狰狞的脸和挥舞的橡胶棍已经清晰可见!
“芳丫头!带人往里撤!里面有岔洞!” 一个冲进来帮忙的老矿工吼道,脸上口罩满是呕吐物。
阿芳反应极快,她抓起那个空了大半的白色干细胞冷冻箱塞给旁边一个妇人:“婶子,拿好!” 自己则和另外两个汉子立刻去拖拽地上还在虚弱呻吟的孩子。“疤脸!带能动的兄弟往里撤!快!”
混乱中,费小极抱起恢复微弱意识的小山,猫着腰,跟在阿芳他们后面,跌跌撞撞地向矿洞深处撤退。身后,保镖们终于撞开了矿车,骂骂咧咧地追了进来,手电光柱在潮湿黑暗的矿壁上乱晃。
202号矿洞废弃的部分如同迷宫,岔道纵横,有的地方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阿芳显然对这里极其熟悉,带着众人七拐八绕,利用复杂的地形暂时甩开了追兵。最终,他们钻进了一条相对干燥、尽头堆放着些废旧电缆和木箱的狭窄支洞。
暂时安全了。
洞内只剩下劫后余生粗重的喘息。受伤的孩子低声呻吟,几个妇人忙着用撕下来的布条给伤口做简单止血。探照灯光早已消失,只有几支微弱的手电筒提供着可怜的光明。
费小极把小山轻轻靠在冰冷的洞壁上,脱下自己那件被刮得破烂的外套盖在他身上。他这才有空腾出手,一把抓住正在帮一个孩子包扎的阿芳的胳膊,力道大得捏得阿芳眉头一皱。
“芳丫头!”费小极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冰碴子摩擦的质感,眼睛死死盯着她,“那箱子里的玩意儿,你哪儿弄来的?!”他指了指被妇人放在地上的冷冻箱,“别他妈跟老子说捡的!那箱子底下刻的字,老子看见了!阮氏梅!陈北斗的姘头!‘胎儿干细胞’!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阿芳包扎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昏暗的光线下,她沾满煤灰和血污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惊慌,有痛苦,还有一丝…决然。她甩开费小极的手,没说话,只是迅速地从自己那件同样破旧、沾满油污的矿工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几乎要被汗水浸透的防水塑料袋。
她用沾着血污和煤灰的手,颤抖着想打开塑料袋的封口,却因为过于用力撕扯而把袋子边缘撕破了一个小口。她粗暴地把里面的东西扯了出来——一张同样被捏得皱巴巴、边缘磨得起毛的纸。
阿芳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将这张纸猛地拍到费小极的胸口!
“看清楚了!狗日的!你以为老娘想碰这些腌臜事?!”阿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你以为那点微末的工钱,够买药救这些娃儿的命?!够堵那些吸血鬼医生的嘴?!不够!远远不够!陈北斗那个老王八,他宁可把钱撒在毒钞上,也不肯拔根毛救这些给他挖矿挖烂了肺、烂了骨头的娃!!”
费小极被她吼得一愣,下意识地接住那张皱巴巴的纸。手电微弱的光线下,他眯起眼,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高端代孕服务委托协议》
甲方(委托方):阿芳 (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x)
乙方(代孕方):阮氏梅 (护照号:xxxxxxxxxx)
协议条款密密麻麻,但几个关键点像烧红的钢针一样扎进费小极的眼球:
乙方自愿为甲方提供代孕服务,孕育胚胎由甲方提供(或指定方式形成)…
甲方支付乙方总计人民币陆拾万元整(¥600,000.00),分三期支付…
孕期内乙方需严格遵守保密协议…
胎儿分娩后,其干细胞提取及相关一切权利归属甲方…
委托方:阿芳!
代孕方:阮氏梅!
六十万!干细胞归属甲方!
费小极感觉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整个世界观都在眼前晃动、崩塌!他猛地抬头,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死死瞪着阿芳那张倔强又布满泪痕的脸。
“你…你他妈…”费小极舌头像是打了结,指着那份合同,又指了指阿芳的肚子,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找她…代孕?!用她的肚子…生娃?!就为了…就为了换那六十万…给这帮小崽子…买药?!”
这反转太过匪夷所思!费小极脑子里预设了无数种可能:陈北斗搞的非法人体实验、九爷的阴暗交易…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一直像姐姐一样护着矿洞孩子、泼辣得像个小辣椒的阿芳,竟然是这份“婴胎供体”合同的甲方!是她,用六十万“买”了阮氏梅的肚子!
“不然呢?!” 阿芳咆哮着,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黑灰冲下两道沟壑,显得无比狼狈和悲怆,“等陈北斗发善心?等你们这些满嘴跑火车、只惦记着自己那点小算盘的混混发善心?!靠矿上那点塞牙缝都不够的工钱?我眼睁睁看着阿牛咳血咳到死!看着小玲胳膊烂得见了骨头!看着他们痛得整宿整宿哭嚎!我能怎么办?!我去抢银行吗?!我把自己拆零碎了卖器官也凑不够啊!!”
她的声音在狭窄的矿洞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控诉。周围的矿工、妇人和清醒过来的孩子们都沉默了,看向阿芳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怜悯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疤脸哥靠着洞壁,咬着牙,拳头捏得嘎嘣响,眼中是刻骨的仇恨和沉痛。
“那个阮氏梅…她…”费小极喉咙发干,他想起了冰库里那部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她不是陈北斗的人?怎么肯…”
“她也是个可怜虫!”阿芳抹了把脸,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被骗到这儿,欠着蛇头一屁股债,被陈北斗当玩物关着!她想跑,想回家!六十万,够她还债,够她远走高飞重新做人!这买卖对她…值!她只想活命!” 阿芳的眼神锐利地刺向费小极,“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肚子歪门邪道?我们只是想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哪怕…哪怕沾一手污泥!沾一身血!”
费小极被噎得说不出话。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却像火山一样爆发的女孩,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些坑蒙拐骗的小聪明、那些自以为是的“江湖道义”,在阿芳这份砸锅卖铁、不惜一切也要救人的决绝面前,显得那么猥琐和苍白。他感觉自己就像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第一次被正午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浑身不自在。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小山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茫然地扫过昏暗的矿洞,最后落在激烈争吵的费小极和阿芳身上,落在阿芳手里那份刺眼的合同上,也落在了旁边那个冰冷的、装着剩余干细胞的白色冷冻箱上。
那个一直照料小山、懂点医的妇人,正小心地用一个破布蘸着水给他擦拭嘴角的血迹。她似乎无意中瞥见了小山脖颈处一块形状奇特的、淡红色的胎记,又猛地联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大变!
她一把抓起丢在旁边地上、刚刚给阮氏梅注射后随手扔掉的空了的注射管——管子尾部标签的位置,通常会有供体的基本匿名信息编码(虽然被撕掉了一半)。她哆嗦着,又凑到小山脖子旁边,仔细看着那块胎记,嘴里念念叨叨:“不对…不对…这不可能…”
“张婶,怎么了?”阿芳察觉到妇人的异样,转头问道。
张婶抬起头,脸色惨白得像鬼,指着小山脖子上的胎记,又指着那半截注射管标签残留的模糊记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个…这个编码标记…还有…还有这个胎记形状…我记得!阮氏梅送进来之前做产检…我看过那份保密档案!那娃儿…那娃儿脖子上…在超声波图里…就有个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的淡红色月牙印儿!”
矿洞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小山脖颈那块小小的、淡红色的月牙形胎记上,又猛地转向那个冰冷的干细胞冷冻箱!
张婶的话如同九天惊雷,在狭窄的矿洞里炸开:
“那胎儿…那个干细胞供体的胎儿…和小山…他们…他们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啊!!”
费小极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连阿芳都惊得倒退一步,手里的代孕合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同父异母…兄弟?
费小极机械地低下头,看着怀里因为注射了干细胞而恢复了一丝血色、却依旧虚弱昏迷的小山。这个被九爷当成药引子养大的小鬼,这个跟着他东躲西藏、在矿洞里挣扎求生的小兄弟…他的血,居然和陈北斗情妇阮氏梅肚子里的孩子…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这他妈算什么?!狗血淋头的伦理剧?!老天爷在矿洞里搭戏台子唱大戏呢?!
“那…那个胎儿…”费小极的声音干涩无比,指着冷冻箱,“它…它现在在哪儿?阮氏梅人呢?!”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恐怖的问题——干细胞是提前提取的!胎儿呢?!足月了?生了?死了?!
阿芳也被这惊天逆转震得魂不附体,她猛地想起什么,脸色“唰”地变得更加难看:“阮氏梅…她…她就在矿上!在…在后勤区那个废弃的医疗点里!她快生了!本来这两天就该送她去外面医院的!矿洞暴动一出,全乱了!估计…估计还没人顾得上她…” 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她…她要是生了…那新生儿脐带血…是…是救小山的最后希望!干细胞只能暂时稳住,小山的内脏已经被辐射和之前的毒素破坏了!只有新鲜的、同一血源的脐带血干细胞进行移植…才有可能彻底救他!”
仿佛是为了印证阿芳这石破天惊的话语,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女人惨叫!
那叫声穿透矿洞的层层岩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绝望,听得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紧接着,一个矿工跌跌撞撞地从岔道那边跑来,满脸惊慌:“芳姐!不好了!后勤医疗点那边…那个越南女人!阮氏梅!她…她要生了!突然发作!像是…像是早产!大出血了!!”
“脐带血!”阿芳和费小极脑子里同时闪过这个念头!小山唯一的生机!就在那个正在鬼门关打滚的女人身上!
“快!去医疗点!”阿芳尖叫一声,拔腿就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冲!费小极二话不说,抱起小山紧随其后!疤脸哥和几个还能动弹的汉子也立刻跟上,捡起地上的撬棍铁镐当武器。
后勤区废弃医疗点,其实就是几间用活动板房隔出来的简陋屋子。此刻,其中一间临时充当产房的门口挤着两个慌得手足无措的婆子。刺鼻的血腥味从门缝里弥漫出来。里面,阮氏梅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痛苦的喘息一阵高过一阵,中间夹杂着一个上了年纪女人(估计是被临时拉来的接生婆)急促而绝望的声音:“不行啊!出血太多了!窟窿堵不住!头卡住了!要命了!”
费小极抱着小山和阿芳几乎是同时冲到门口。
“让开!”阿芳一把推开堵门的婆子,冲了进去。
费小极抱着小山站在门口,脚步却像被钉住了。他往里瞥了一眼。
那景象让他这个自诩胆大包天、混不吝的混混都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恐惧!
简易的产床上(一张铺着染血白布的铁架床),阮氏梅瘦弱的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剧烈抽搐着。她下身完全浸泡在血泊中,黑色的头发被汗水黏在惨白的脸上,双眼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那个接生婆满手是血,徒劳地试图按压止血,脸上写满了绝望。
“血!快!快去外面找医生!找血浆啊!”接生婆看到阿芳进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喊道。
阿芳冲到床边,看了一眼阮氏梅濒死的惨状,又看了一眼她剧烈抽搐隆起的腹部,最后目光死死盯住费小极怀里奄奄一息的小山,眼中是激烈的天人交战!脐带血!必须拿到脐带血!否则两个孩子都活不成!
“芳丫头!你懂点!快想想办法!”接生婆哭喊着。
阿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跪在血泊里,颤抖着伸手去探查。“胎位不对!需要手术!快!联系外面!血浆!要o型Rh阴性血!她是熊猫血!稀有血型!!”
“Rh阴性?!”门外的费小极如遭雷击!他猛地想起,小山也是!当初九爷把他当成珍贵的“药引子”养着,就是因为他是极其稀有的Rh阴性血!九爷还说过一句:“这血型,几万人里才有一个,是炼制某些‘大药’的关键引子…”
阮氏梅是Rh阴性!小山是Rh阴性!这个未出世就和哥哥命运相连的胎儿,也注定是Rh阴性!这种血型万里挑一,在这偏僻的矿山,在这被封锁的绝地,上哪里去找?!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绝望的呼喊,医疗点那台靠着柴油发电机勉强维持的老旧电台里,突然传出一个年轻护士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广播呼叫,声音在空旷的后勤区回荡:
“紧急呼叫!紧急呼叫!矿区内所有人员请注意!矿区内所有人员请注意!后勤医疗点急需Rh阴性血!重复!急需Rh阴性血救产妇性命!有符合条件者请速至医疗点!重复!急需Rh阴性血!Rh阴性血!救产妇性命!”
这广播,一遍又一遍,如同丧钟,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费小极抱着小山,站在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产房门口。广播里护士带着哭腔的“Rh阴性血”呼叫,像冰冷的钢针,一下下扎着他的耳膜。他低头看看怀里小兄弟那张灰败的小脸,又抬头看看产房门缝里不断蔓延出来的、粘稠刺目的猩红,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牙齿都开始打颤。
Rh阴性?熊猫血?万里挑一?这他妈是老天爷在耍猴呢?!
阿芳这傻娘们儿搞了个熊猫血代孕?!老子的兄弟居然还有个没出娘胎的熊猫血兄弟?!
这操蛋的巧合砸得费小极眼冒金星。他混了小半辈子,坑蒙拐骗偷鸡摸狗,自以为见过人间最脏的泥潭,却没想到这泥潭底下还连着十八层地狱的无间道!兄弟的命,竟然挂在另一个兄弟的脐带上,而这脐带还连着一个同样稀罕、同样快要流干血的娘胎里!
产房里,阮氏梅的惨叫已经变成了断续的呜咽,像耗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幼兽。接生婆的声音带着死灰般的绝望:“不行了…血止不住…孩子心跳…弱了…完了…都完了…”
阿芳的嘶吼带着哭腔和绝境中的疯狂从里面传出:“张婶!去库房!看有没有!有没有以前矿上体检留底的冷冻血浆!任何型号都要!死马当活马医!快啊!”
门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冲向库房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