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人落座的是一楼三号包厢,木质雕花门扉上嵌着铜质编号,在柔和的暖光下泛着沉稳光泽。这间包厢位于餐厅东侧,紧邻庭院回廊,虽不临主厅,却因私密幽静而颇受青睐。与叶晨峰等人所在的八号包厢仅隔一道曲屏风和一条青石小径,脚步声、低语声隐约可闻,仿佛命运的丝线在无声中悄然交织。
推门而入时,大儿子李守春立刻迎上前去,脸上笑意如春阳融雪,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崔秘书,您这边请!家父说得对极了,今儿个您就是自家人,万不可见外!”他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为崔秘书拂净座椅,动作细致得近乎恭敬。那姿态,不只是礼数周到,更像是一种精心排练过的臣服。
二儿子李守夏也不甘落后,端起茶杯双手奉上,口中话语如蜜:“崔秘书年少有为,能在市委核心幕僚任职,实乃天纵之才。往后咱们多走动,还请您多多指点——我常说,能与您这样的人物相识,是我们李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的眼神里闪烁着热切的光,像是在押注一场看不见终点的政治长跑,而崔秘书,正是那条通往权力高台的阶梯。
然而,包厢角落里的气氛却截然不同。三子李守秋与妻子方琴并肩而坐,神情凝重,几乎未曾动筷。他们的沉默像一块冷石,沉在满桌热气腾腾的佳肴之间。方琴低垂着眼,指尖微微发颤,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那是长久压抑后的羞愤与不甘。这些年,她在李家长媳的名分下活得如履薄冰,婆婆的冷眼、妯娌的讥讽、丈夫的隐忍,早已将她的尊严磨得斑驳不堪。如今,连她唯一的儿子——那个被唤作“李胖子”的孩子,也因一场风波被逐出家门,断了族谱登记,形同弃子。
她猛地站起身,裙角带翻了酒杯,琥珀色的液体缓缓在桌布上洇开,如同她心中决堤的情绪。“我……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她声音微颤,眼眶泛红。
李守秋一把攥住她的衣角,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他贴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小琴,别冲动。我们现在要是走了,就真的没人能帮浩宇(李胖子乳名)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崔秘书今日亲临,显然是冲着朱茂德和叶晨峰来的。若事态恶化,浩宇即便已被逐出,终究姓李,难保不会被牵连。我们得留下,哪怕低头,哪怕忍辱,也要替他留一条后路。”
方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怒火与委屈一并压进深渊。她缓缓坐下,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掐入掌心,疼痛让她清醒。是啊,血缘是枷锁,也是唯一的指望。李胖子身上流的是李家的血,这份血脉或许曾被嫌弃,但在风雨欲来之际,也许正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就在这时,崔秘书轻抿一口茶,目光悠悠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李老爷子身上,语气闲适却不无试探:“李老,您也别太动气。方才在兰风阁门口,那个体型最丰腴、走路略显急促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您的小孙子吧?”
崔秘书,您猜得对,那个就是我最小的孙子
兰风阁内,灯火通明,八号包厢中氤氲着京味菜肴的醇香。红烧狮子头、葱烧海参、炸酱面的小碟整齐排列,每一道菜都透着讲究与用心——这是邹文海特意为叶晨峰安排的一桌乡情宴。他深知这位京城来的年轻人虽行事低调,却举重若轻,背后牵动的脉络远非寻常可比。
席间,叶晨峰谈笑自若,将身边的猴子和李胖子介绍给在座诸人。邹文海毫无官架子,起身拱手致意,言语亲切:“今后若有难处,尽管来市委找我。”一句话说得两人受宠若惊,却又倍感温暖。朱茂德起初尚有拘谨,但见书记对叶晨峰如此敬重,心中早已翻涌起千层波澜——他知道,自己此前的选择没有错,押对了人,便可能赢得前程万里。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包厢门却被猛地推开。李唐明领着两个儿子李守春、李守夏昂首而入,三人手中各执一杯酒,脸上写满倨傲。李唐明目光直逼朱茂德,声音洪亮:“朱局长,我们李家今日特来敬酒,您看是赏脸不赏?”
话音未落,朱茂德眉头一皱,原本还存几分顾忌的心思瞬间消散。他冷眼扫过三人,冷笑一声:“我不认识你们,请出去,别扰了这顿饭。”
此言一出,满室微凛。
李唐明脸色骤变,怒火中烧:“朱茂德!你当真以为一个分局局长就能目中无人?崔秘书已站在我李家这边,你若不低头道歉,还把那小子绳之以法,日后仕途休想再进一步!”他说着,手指直指叶晨峰,语气咄咄逼人。
然而,他并未注意到,坐在叶晨峰右侧的那个沉默吃菜的中年男子,眼神已渐渐转冷。
“你们说的崔永……是市委的崔秘书?”邹文海缓缓开口,语调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李守春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直呼崔秘书大名?滚出去!”
李唐明也斜睨了一眼邹文海,总觉得此人面容熟悉,但在权势幻觉的蒙蔽下,只当他是某个无关紧要的陪席官员。“我们背后有崔秘书撑腰,识相的就赶紧让开!”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
邹文海缓缓放下筷子,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堂堂市委书记,竟被一个乡野土豪指着鼻子辱骂,而对方倚仗的,竟是自己身边的秘书?荒唐!可笑!更令人震怒的是,这些人竟敢以他的名义在外招摇,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