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啪,将书房内三人凝重而震惊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陆明渊手指划过账册纸张的沙沙声,以及雷震那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俺…俺的娘诶…”雷震瞪着那两本几乎可以互相印证的账册,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骇然,“这…这他娘的不是一窝老鼠,这是…这是一窝成了精、通了天的耗子精啊!”
老主簿更是面无人色,捧着账册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声音发颤:“大人…若…若这密册所记为真…那…那这贪墨之事,绝非钱益明一介仓官所能为之!这‘吴先生’…这‘暗渠’…还有这些代号…这背后,定然牵扯着一张…一张泼天的大网啊!”
陆明渊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本黑蛟帮密册上,眼神锐利得似乎要将其刺穿。他没有理会雷震的粗口和老主簿的惊惧,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将密册上那些隐晦的代号与官仓明账、乃至之前其他案件的线索飞速串联。
“你们看这里,”他手指点着密册上一条记录,“‘乙卯年六月,收‘青蚨’五千,标记‘漕尾’。平账。’”他迅速翻找官仓对应时间的记录,“官仓账上,乙卯年六月,恰有一笔来自‘靖州漕运司协理分润’的五千两银子入账!数目、时间完全吻合!”
“漕运司?!”雷震倒吸一口凉气,“那帮运粮的船老大也掺和进来了?!”
“恐怕不止是掺和。”陆明渊声音冰冷,又指向另一条,“再看,‘丙辰年腊月,支‘黑水’三千,付‘州府冰敬’。平账。’官仓账上,同年腊月,赫然记录着一笔‘上缴州府粮道衙门年节敬仪’三千两!”
“州府…州府衙门?!”老主簿失声惊呼,差点瘫软在地。这已经不是县一级的贪腐了,而是直接牵扯到了州府的高层!
线索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越挖越深。随着陆明渊一条条的比对和解读,一个庞大、精密且盘根错节的贪腐网络,逐渐在三人面前显露出它狰狞的轮廓:
源头(官仓\/县衙): 钱益明等仓官吏员,利用“鼠雀耗”、“陈粮轮换”、“防灾款项”等名目,虚报、套取、侵吞官仓钱粮。那个神秘的“吴先生”,似乎是负责在县一级操作具体账目、连通内外关键人物。
通道(黑蛟帮): 被贪墨的钱粮(代号“香木”、“白石”等),通过“吴先生”等人,流入黑蛟帮控制的“暗渠”。黑蛟帮在此网络中,扮演着洗钱、中转和武力保障的角色。那些“平账”记录,意味着黑蛟帮内部有精通账目之人,确保资金流转在账面了无痕迹。
延伸(漕运司): 部分资金(代号“青蚨”)来自漕运系统,意味着漕运官员也参与分润,或是利用漕运之便,为这个网络提供资金或物资输送的便利。“漕尾”可能指代漕运链条的末端环节或某个特定人物。
上层(州府衙门): 更大笔的资金(代号“黑水”)则以“冰敬”、“炭敬”等官场陋规名目,流向了州府一级的官员,特别是粮道衙门!这解释了为何官仓如此巨大的亏空,州府历年核查却从未发现异常!他们根本就是利益共同体,是这张保护伞的一部分!
终极去向(?): 密册中还有大量资金,标记着“龟山”、“坎”、“离火”等更加晦涩的代号,其最终流向,连这本密册都未曾明确记载,仿佛汇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深渊。联想到韩天霸口中的“教主”,以及那诡异的前朝玉玺和虫毒,这些资金的最终用途,令人不寒而栗。
“龟山…坎…离火…”陆明渊喃喃念着这些代号,眉头紧锁,“这些不像人名,也不像地名…倒像是…某种方位代号,或是…阵法、仪轨的术语?”
雷震听得一头雾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管他娘的是什么龟孙子代号!大人,现在怎么办?证据确凿,俺这就带人去把漕运司那帮王八蛋和州府那些狗官都抓起来!”
“不可鲁莽!”陆明渊厉声制止,“我们手中的,只是这本来历不明的密册,以及我们自己的推断。漕运司、州府衙门,位高权重,若无铁证,贸然动手,打草惊蛇不说,他们反咬一口,我们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本密册,是钥匙,但它只能打开第一道锁。我们现在看到的,或许只是这张巨网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其根须,恐怕早已深深扎进了靖州乃至更高层级的官场土壤之中!”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本密册和堆积如山的官仓账本,眼神变得无比深邃:“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立刻掀桌子,而是顺着这本密册提供的线索,不动声色地,将这张网的每一个节点,每一条线,都摸清楚!找到那个‘吴先生’!查清‘龟山’、‘坎’究竟代表什么!掌握他们资金往来、人员勾结的确凿证据!”
他看向老主簿:“主簿,你立刻组织最可靠的人手,秘密誊抄密册关键内容,与原册分开保管。同时,继续深挖官仓所有与这些代号、名目相关的往来文书,寻找更多佐证!”
“老朽明白!”老主簿凛然应命。
“雷震!”
“属下在!”
“你亲自挑选几个绝对信得过、机敏且口风严的弟兄,给我盯死与漕运有关的一切人员,特别是可能接触‘漕尾’这个环节的人!还有,想办法查清那个‘吴先生’的真实身份!但切记,只可暗中观察,绝不可暴露,更不能擅自行动!”
“是!俺晓得轻重!”
陆明渊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带着焦糊和淡淡腐臭气息的夜风涌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他望着外面死寂中孕育着更大风暴的城市,声音低沉而坚定:
“贪腐之网已显形,但缠绕其上的,恐怕不只是金银,还有更恶毒的阴谋。我们面对的,是一场硬仗。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他握紧了拳,指节泛白。
这张刚刚揭开一角的巨网,其庞大与黑暗,远超他最初的想象。但既然已经抓住了线头,他便绝不会放手。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将这藏污纳垢之所,捅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