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喉结动了动,指腹在苏清璃冰凉的耳垂上轻轻蹭了蹭。
她的睫毛沾着水痕,像被雨打湿的蝶翼,却再没有半分要睁开的迹象。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团盘踞在她识海深处的暗紫雾气又膨胀了几分,正裹着她最后一缕灵识,往更幽邃的混沌里拽。
清璃。他低唤,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粗绳,你说过要给我缝一百个香包,现在才缝了三个。
没有回应。
她的唇色比雪还淡,泛着病态的青。
林渊忽然想起三年前寒毒发作的夜,她也是这样缩在他怀里,指尖冰得扎人,却还硬撑着说。
那时他不过筑基中期,用真元给她温着经脉,整夜不敢合眼;如今他已是半步化神,却连护住她最后一丝灵智都做不到。
喉间泛起腥甜。
林渊咬了咬牙,左手按上自己心口。
九狱塔在丹田深处震颤,第八层的封禁传来细微的裂纹——那是他上月硬闯混沌祭坛时留下的伤。
他知道这法子凶险,命火燃魂是拿自己的神魂当柴,烧得太狠,轻则修为倒退,重则沦为痴傻。
可此刻苏清璃的心跳弱得像游丝,他等不得更稳妥的法子。
得罪了。他对着怀中人低语,右手结出极难的离火引诀。
命火从眉心跳出时,他浑身剧颤,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那是灵魂被抽出的痛,比被人剜去金丹还狠十倍。
但当那簇幽蓝的灵焰浮现在掌心时,他眼底闪过一丝光。
灵焰触到苏清璃额心的刹那,她的身子猛地一震。
林渊看见她瞳孔里有碎片般的画面闪过:粉白的桃花落了满地,扎着双髻的少女蹲在桃树下,指尖捏着片花瓣冲他笑;冬夜里的暖阁,她捧着他冻红的手往自己心口贴,说这样就不冷了;还有三年前的清晨,她举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包塞进他储物袋,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看,香包在这儿。林渊颤抖着取出储物袋最里层的小物件,那是个褪了色的布包,线脚歪歪扭扭,你说要等我结丹那天...可我结丹时你在闭关,后来...后来就...
话没说完,苏清璃后颈的暗紫纹路突然暴起。
那些蛇一样的纹路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瞬间泛起紫斑。
林渊闷哼一声,灵焰却咬着牙往她识海深处钻——他看见那团混沌雾气正疯狂吞噬灵焰,像饿了千年的饕餮。
不够。他咬碎舌尖,腥甜的血混着真元喷在灵焰上。
命火瞬间暴涨三寸,灼烧灵魂的痛让他眼前发黑,可他反而笑了,清璃,你记不记得在古魔渊?
你为了给我挡魔修的刀,后背划了三寸长的口子,我给你涂药时你疼得直抽气,偏要嘴硬说。
苏清璃的手指突然蜷起,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背。
林渊狂喜,正要再加把劲,却见她眼尾的暗紫已经漫过眉骨。
混沌雾气里传来刺耳的尖啸,灵焰被绞成碎片,连带着他刚渡入的那缕命火也被吞得干干净净。
九狱塔,借我力!他低吼,丹田处的塔影突然暴涨。
第八层的封禁地裂开,一道青金色的光流涌进他经脉——那是他用半条命从混沌祭坛换来的命运之力。
灵焰重新凝聚时,比之前亮了十倍,连空气都被烤得扭曲。
苏清璃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的唇开合数次,终于吐出模糊的两个字:渊...哥...
林渊的眼泪砸在她脸上。
他顾不上擦,将最后一缕命火裹着命运之力送进她识海。
这次,他看见混沌雾气里有团微弱的白光在挣扎——那是苏清璃的灵识!
可就在这时,他的太阳穴突然突突直跳。
九狱塔的震颤里多了丝警告,他这才惊觉自己的神魂已经淡得像层薄纱,连指尖都开始透明。
但他不敢停,咬着牙继续输送力量,直到苏清璃的指尖终于有了温度,直到那团白光终于压过了暗紫雾气的一分。
够了。
冰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林渊猛地转头,只见白幽不知何时站在祭坛边缘,黑雾裹着她的绣鞋,嘴角挂着讥诮的笑。
她手中的玉牌泛着妖异的红光,混沌之力认主,不是你这点残魂能救的。
林渊的瞳孔骤缩。
他这才发现,白幽脚边的黑雾里,竟浮着半块碎裂的玉牌——和之前苏清璃颈间挂的那块,纹路一模一样。
白幽的冷笑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林渊紧绷的神经。
他甚至没来得及转动脖颈,后心便泛起刺骨的寒意——那是混沌之力特有的腐臭,带着铁锈味的腥甜,顺着脊椎往上爬。
小心!
破碎的嘶吼混着金铁交鸣在耳畔炸响。
林渊只觉后腰一热,整个人被狠狠往前一推,怀中的苏清璃撞进他心口。
他踉跄两步回头,正看见半透明的青鳞残魂浮在原处,胸口插着那柄泛着幽光的混沌匕首。
残魂的身形本就淡如晨雾,此刻更是出现蛛网般的裂纹,连面容都开始模糊。
青鳞!林渊喉间发出破碎的低喊。
他记得这是太渊城破时,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护卫;是九霄盟初创时,守在城门口替他分走一半求见者的老部下;是三个月前为他探路混沌祭坛,被雾气啃噬得只剩一缕残魂仍笑着说盟主,前面安全的忠仆。
以凡躯斩神明者......青鳞的声音像被风揉碎的纸片,残魂裂纹中渗出点点金光,方能挣脱命运枷锁......
混沌匕首突然爆出紫芒,青鳞的残魂地炸开。
林渊眼前一花,那缕金光却穿透爆炸余波,钻进他眉心。
他只觉识海深处一暖,九狱塔第八层的裂痕竟开始缓慢愈合——这是青鳞用最后的本命精元,替他修复了混沌祭坛留下的伤势。
好算计!白幽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分明看见林渊此刻神魂虚浮如纸,却在青鳞护主的刹那,左手悄然结了个隐晦的法诀。
而苏清璃的眉心正泛起淡金色的光,那是连混沌之力都侵蚀不透的超脱之光——林渊竟借着青鳞阻挡的瞬间,将自己最后一丝未被污染的本源之力渡了过去!
苏清璃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苍白的唇瓣开合数次,终于溢出一声极轻的,尾音像春天融化的雪水,带着他熟悉的软糯。
林渊的手指深深掐进她后背的衣物,指节发白——她的灵识终于触到了他的!
可不等他再唤一声,那点清明便如流星般划过,苏清璃的眼尾重新被暗紫纹路覆盖,呼吸又弱得几乎不可闻。
结束了。白幽的玉牌突然泛起血光,她手腕一抖,混沌匕首上的紫芒暴涨三寸。
林渊这才惊觉自己的衣襟早已被冷汗浸透,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刚才那一丝超脱之光,抽干了他最后三分神魂。
此刻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竟淡得几乎透明。
混沌匕首破空而来的瞬间,林渊突然笑了。
他低头吻了吻苏清璃冰凉的额角,将她轻轻放在祭坛中央的阵眼上。
那里刻着他用鲜血画了三夜的镇灵阵,就算他今日死在这里,至少能保她灵识不被混沌彻底吞噬。
白幽。他抬起头,眼底的血纹像燃烧的蛛网,你说混沌认主,可你见过凡人的执念吗?
话音未落,匕首已刺穿他左胸。
林渊闷哼一声,鲜血溅在苏清璃的衣袖上,开出妖异的红梅。
但他的右手却死死扣住白幽的手腕,指尖泛着病态的青——九狱塔在丹田疯狂旋转,第八层的封禁彻底崩碎,之前青鳞注入的精元混着塔中涌出的力量,顺着血脉逆流而上。
你疯了!白幽惊觉自己的混沌之力竟被林渊的血污染了。
那些红色的血珠沾在她手腕上,像滚水泼在雪上,滋滋冒着青烟。
她正要抽手,却见林渊的瞳孔突然变成九狱塔的模样,一层又一层的塔影在他眼底重叠,这是......九狱塔的本源?
林渊吐着血沫低喝。
最后那缕超脱之光裹着九狱塔的气息,精准没入苏清璃眉心。
她的身体突然泛起淡金色的光,那些纠缠的暗紫纹路像遇到烈日的藤蔓,发出刺耳的嘶鸣,竟被逼退了三寸!
白幽终于慌了。
她猛地抽回手,玉牌在掌心捏得咔咔作响:混沌大人不会放过你的!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被黑雾裹住,眨眼间消失在祭坛边缘——这个人类的疯狂超出了她的预料,再留下去,连她都可能被九狱塔的气息反噬。
林渊踉跄着跪在苏清璃身边。
他能清晰感觉到,混沌之力正顺着匕首的伤口往体内钻,腐蚀他的经脉,啃噬他的骨骼。
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苏清璃眉心那点若有若无的金光,像黑夜里的萤火,却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桃树下举着花瓣冲他笑的模样。
清璃......他伸手去碰她的脸,指尖在离她皮肤半寸处停住——他的手已经开始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
苏清璃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轻轻勾住他即将消散的指尖。
她的唇又动了动,这次的声音清晰了些:我......好想你。
林渊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那滴泪还没掉到地上,就散成了细碎的光粒。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祭坛变得像浸在水里,所有声音都遥远得像隔了层毛玻璃。
恍惚间,他看见一片粉白的桃花林,扎着双髻的少女捧着香包向他跑来,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等等我......他轻声说,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听见九狱塔的嗡鸣,像古钟在云端回荡。
有个声音在他识海最深处响起,带着亘古的沧桑:第九层,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