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上的风卷着仙域特有的清冽灵气灌进林渊的衣领。
他站在云层裂隙间，左手按在胸口，九狱塔的震颤透过经脉直抵识海——那道蛰伏的陌生意志方才说面对祂的时候，此刻却被另一股暴躁的因果之力打断了。
青冥。林渊低念这个名字，眉峰微挑。
方才离开玄天宫时，他分明感应到那道濒死的金仙神魂仍在苟延残喘。
修仙者最忌养虎为患，尤其这青冥精通因果术法，若让他逃入混沌海布下杀局......
念头刚起，脚下云层突然炸开。
林渊身影一晃，再出现时已站在玄天宫废墟中央。
残垣断壁间，青冥正跪坐在供桌残骸旁，染血的手指深深抠进青石板，指缝里渗出的黑血在地上画出扭曲的咒文。
他的道袍前襟全是焦黑血渍，左眼瞳孔彻底涣散成灰白，右眼却亮得反常，像两簇烧得太旺的鬼火。
你来了。青冥喉间发出嘶哑的笑声，染血的嘴角咧到耳根，很好，很好......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面前的青铜镜上——那面半人高的因果镜不知何时浮起，镜面蒙着层暗红血雾，倒映出林渊冷肃的面容。
林渊的目光扫过因果镜，识海中的九狱塔突然发出轻鸣。
轮回狱第七层的纹路开始流转，他的指尖泛起淡金色流光——这是九狱塔自动运转的征兆。
上一次轮回狱启动，还是在古魔渊面对魔主分身时，那时他刚结丹。
青冥突然暴喝，右手拍在因果镜上。
镜面血雾瞬间化作洪流，裹着林渊的身影卷入镜中。
意识陷入黑暗的刹那，林渊闻到了熟悉的铁锈味。
睁眼时，他站在矿洞深处，头顶的岩石正簌簌坠落——这是他被废修为贬为矿奴的那一日。
不远处，监工王彪正挥着皮鞭抽向他的脊背，皮鞭破空声里混着王彪的狞笑：小杂种，今天挖不够三车玄铁，老子抽断你的腿！
林渊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是十六岁的模样，掌心还留着昨日被皮鞭抽裂的血痕。
他知道这是因果镜制造的命运幻境，青冥想让他困在最痛苦的记忆里，永远重复被践踏的过去。
但轮回狱第七层的力量已经在识海翻涌，他能清晰感知到时间线的褶皱。
第一次矿洞塌方，发生在未时三刻。林渊低声自语，目光扫过洞顶的裂隙。
原身记忆里，王彪正是在那场塌方中被落石砸死，而他也是那时第一次触碰到九狱塔。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比现实慢十倍，青冥想消耗他的神魂力量。
他没有躲避皮鞭，任由那道剧痛顺着脊背窜入脑海。
当王彪的鞭子第三次抽下时，林渊突然抬头——洞顶的裂隙里，有碎石开始松动。
他精准地迈出三步，踩在记忆中最稳固的岩石上。的一声，落石砸穿方才他站立的位置，王彪的惨叫被埋在石堆里。
幻境骤变。
这次他站在宗门演武场，对面是曾经废他修为的大师兄陈阳。
陈阳的长剑指着他的咽喉，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林渊，你这样的废物也配学剑？
林渊握剑的手微微发颤——这是原身被废修为后第一次握剑时的真实反应。
但他的识海却异常清醒：陈阳会在十息后刺向我的左胸，因为他习惯用剑穗迷惑对手。当陈阳的剑刺来时，他没有像原身那样慌乱后退，而是侧身半步，剑尖擦着他的衣襟划过，反手挑断了陈阳的手筋。
不可能......陈阳的惨叫中，幻境再次扭曲。
这一次，林渊看到了苏清璃。
她倒在雪地里，唇色乌青，指尖还攥着半块未服下的冰魄丹。渊哥哥......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别管我......
林渊的呼吸骤然一滞。
这是他最不愿回忆的片段——苏清璃为救他引走追兵，寒毒发作时的模样。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要伸手去抱她。
但轮回狱的力量突然在识海炸开，他看见时间线在苏清璃头顶分叉：一条是他冲过去，两人被追兵围杀；另一条是他转身入林，用三天时间找到冰魄草。
幻境的核心，是青冥对我执念的投影。林渊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苏清璃的身影开始模糊。
他知道，青冥在通过他最珍视的人消耗他的道心。
但九狱塔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轮回狱第七层的力量已经完全接管了他的感知。
当幻境第四次转换时，林渊终于看清了因果镜的破绽——所有幻境的时间节点，都指向他人生中最关键的转折点。
而青冥的神魂锚点，就藏在这些转折点的重叠处。
找到了。林渊低喝一声，掌心凝聚出轮回剑的虚影。
这把由九狱塔本源之力凝聚的剑，此刻泛着幽蓝光芒，剑身上流转的纹路与轮回狱的刻痕完全重合。
镜外的青冥突然瞪大右眼。
他看到因果镜的镜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林渊的身影正从裂纹中走出，手中那把虚幻的剑，竟直接穿透了镜面，指向他的胸口。
青冥嘶吼着爬起来，本命法宝与神魂相连的剧痛让他几乎昏死。
他咬破舌尖，鲜血喷在因果镜上，镜中幻境突然化作千万道因果线，缠向林渊的四肢百骸。我的因果线贯穿仙域三万年！
你断不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瞪大眼睛。
那些缠绕林渊的因果线正在断裂，像被无形的剑刃斩断的琴弦。
林渊手中的轮回剑每挥出一道光，就有一片因果线化作飞灰。
青冥感觉自己的神魂在抽痛，那些他曾用来操控他人命运的因果线，此刻正反过来撕扯他的魂魄。
天命封印咒！青冥拼尽最后一丝金仙之力，双手在胸前结出玄奥法印。
他的皮肤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金色血液从中渗出，我以天命之名......封！
一道漆黑的光茧突然裹住林渊。
光茧内部，时间与空间都在坍缩，林渊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成碎片。
但就在这时，识海中的九狱塔发出轰鸣——第九层的封印彻底碎裂。
一股清冽到极致的气息从塔中涌出，那气息不属于任何法则，像是从永恒彼岸吹来的风，所过之处，漆黑光茧如冰雪遇阳，瞬间崩解。
林渊的身影重新凝实。
他看着对面的青冥，后者的道袍已被金色血液浸透，脸上的裂痕延伸至眼眶，右眼的鬼火正在熄灭。
你......你到底是谁......青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林渊没有回答。
他举起轮回剑，剑尖对准青冥的心口。
九狱塔的声音在识海响起：这不是杀戮，是斩断束缚。
青冥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就算你杀了我......天命......天命不会放过你......
轮回剑刺入的瞬间，青冥的金身突然泛起刺目的金光。
他的神魂从体内飘出，在虚空中挣扎扭曲，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拉扯它。
林渊看着这一幕，握紧剑柄的手微微发颤——他能感觉到，青冥的神魂正在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剥离现实轨迹。
玄天宫的废墟上，一道金色光柱突然冲天而起。
那是青冥的金仙法身在崩溃前的最后挣扎。
林渊抬头望去，光柱顶端的云层被撕开一道裂缝，露出裂隙后深不可测的黑暗。
这只是开始。林渊低声说。
他收回轮回剑，转身走向云端。
背后传来金身碎裂的脆响，像某种预兆。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青冥的神魂正在黑暗中飘移。
他的意识即将消散前，最后闪过的画面，是因果镜中那个永远在矿洞挖玄铁的少年——不，那不是少年，是林渊，是他自己，是所有被天命操控的蝼蚁。
原来......我们都是......
话音消散在黑暗里。
玄天宫最后一根盘龙柱轰然倾倒时，白芷的指尖在储物袋口悬了三息。
她望着青冥彻底湮灭的位置，金纹袖口下的手指微微发颤——那是方才操控法宝时残留的灵力震荡，却又像极了某种从心底泛起的震颤。
林渊的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个曾与青冥并称为玄天宫的女金仙，此刻正站在命运的裂隙边缘。
三年前他初入仙域时，在天机阁的玉简里见过她的画像：素白道袍不染纤尘，眉间点着朱砂，眼尾挑得像把淬了霜的剑。
如今那点朱砂早已褪成淡粉，眼尾的锋芒也被一层雾蒙蒙的灰翳遮住，倒像被人用抹布狠狠擦过的玉。
我不会再为他们卖命了。白芷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尾音却带着破茧般的锐度。
她抬手召出本命法宝清霜剑，剑身原本流转的寒霜突然凝成冰晶簌簌坠落，露出剑脊上一道新添的裂痕——那是方才她本要对林渊出手时，被自己强行收势震出的伤。
林渊垂眸看了眼自己掌心未散的轮回剑虚影。
他能感觉到，方才青冥濒死时那声你不是人，同样在白芷的识海里掀起了惊涛。
或许她想起了百年前在混沌海边缘，那个被玄天宫追捕的少年修士；或许她记起了每次替执行绞杀令时，那些跪在她剑下的求饶面孔——此刻都化作青冥神魂消散前的扭曲面容，在她眼底翻涌。
愿你有一天，也能斩断自己的枷锁。林渊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温和。
他想起苏清璃在古魔渊替他挡下魔焰时说的话：困住我们的从来不是天地，是自己心里的茧。白芷的肩膀轻轻一颤，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对着林渊抱了抱拳，清霜剑化作流光没入眉心，转身时衣袂带起的风卷走了半片焦黑的殿瓦。
林渊望着她逐渐消失在云霭中的背影，直到那点白影彻底融进天际线。
玄天宫的废墟在脚下发出最后的呻吟，金瓦碎裂声混着钟鼎坠地的轰鸣，像极了某种旧秩序崩塌的丧钟。
他抬起手，掌心托着一缕青冥残留的因果之力——淡金色的光丝在指尖挣扎，却被九狱塔溢出的气息灼成灰烬。
金仙已败，玄天宫将倾......但这只是开始。林渊对着风说出这句话时，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体内两股力量在翻涌：弑天血脉自心脏处漫开，带着灼热的灼烧感；轮回剑意从识海倾泻，像冰凉的泉水漫过四肢百骸。
两种力量在丹田处交汇的瞬间，他周身的灵气突然剧烈震荡，云层被撕开数十道裂缝，露出裂隙后星子般的混沌微光。
九狱塔在识海中轻轻震颤。
林渊闭上眼睛，清晰到塔身上第七层的纹路正在淡去，第八层的刻痕却开始浮现——那些歪扭的符文像某种古老的咒言，他甚至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叹息，混着苏清璃的声音：渊哥哥，我在永恒彼岸等你......
等我。林渊对着空气轻声说。
他想起在混沌祭坛见到的苏清璃，被混沌之气侵蚀的面容下，那对眼睛仍亮得像寒夜里的星。
那时他拼尽全力封印她，自己却被反噬陷入沉睡百年。
如今九狱塔第八层将启，或许......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又缓缓松开。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当林渊重新睁开眼时，天地间的灵气突然凝滞了一瞬。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高阶修士降临前特有的灵力扰动，比青冥的金仙威压更厚重，更古老，像座活了亿万年的山突然压在头顶。
林渊脚尖点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云层上方。
他的神识铺展开去，在千里外的天际捕捉到一点金芒——那是比金仙更纯粹的道韵，像被无数法则淬炼过的光，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逼近。
林渊，你已触犯天律。
声音随金芒一同降临。
林渊停在云端，望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