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重新坐回蒲团时,后腰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贴身衣物。
他能清晰感觉到识海里那枚残莲印记正以极慢的速度啃噬灵识,每过片刻,便有细碎的刺痛顺着经脉窜向四肢百骸,像极了当年在矿洞被监工用淬毒皮鞭抽打的滋味——只不过这次的痛,从内而外,更蚀骨三分。
他深吸一口气,舌尖再次咬破,腥甜混着血腥在齿间炸开。
这是他在矿洞时学会的清醒术,当年被废修为在井下挖灵石,困得要昏过去时就咬舌尖,后来成了习惯。
此刻血腥味漫开,他的眼神总算清明几分,指尖按在眉心,试着用灵识包裹那枚残莲。
灵识刚触及印记边缘,便像触到滚开的铁水。
林渊浑身剧震,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痕。
更令他心惊的是,识海中那座九狱塔竟有了动静——原本第九层的裂痕突然泛起幽光,塔身上的古老刻文竟开始流动,与残莲印记形成某种诡异的共鸣。
这是......他咬着牙,强行稳住神魂。
九狱塔自他矿洞觉醒以来,向来是他最依仗的底牌,每层解锁的能力都在生死关头救过他命。
可此刻塔身上的刻文不再是晦涩难懂的符文,反而随着灵识震荡,逐渐显露出一行古篆:天道锁链·初解。
咔嚓——
静室里突然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
林渊猛地睁眼,却见案几上那盏青铜烛台的灯芯突然爆燃,烛油顺着底座裂缝滴落在地,在青砖上烧出个焦黑的圆斑。
梦璃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素白的衣袖扫过他手背,温度凉得反常。
你刚才听到的声音......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是不是很像当年在契约之井中听见的那道?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契约之井。
那是三年前他在神荒边缘发现的上古遗迹,井壁刻满倒悬的锁链,井底漂浮着半块残缺的玉珏。
当时他为寻苏清璃的线索贸然闯入,却在井底听见一道声音,似男似女,说轮回将启,当有逆者。
后来他被井中涌出的混沌气浪掀飞,胸口至今留着淡青色的疤痕。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下意识抓住梦璃的手腕,却触到一片冰凉的鳞甲。
梦璃的手腕在他掌中轻颤,发梢那几点黑鳞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像极了心狱裂缝里那只混沌手臂的鳞片。
我......梦璃的眉峰微蹙,眼尾泛起淡紫,我本就是你识海的投影,你经历过的,我都......她的话音突然顿住,眼瞳里那簇幽绿火焰猛地暴涨,或者说,我本就是它的一部分?
退开!林渊猛然后仰,腰间佩剑地出鞘三寸。
剑气裹着寒意扫过梦璃身侧,却在触及她衣角时突然消散,像被什么无形屏障吞噬了。
他这才惊觉,静室里的灵气不知何时变得黏腻如胶,连呼吸都带着腐叶的腥气。
不必动怒。
清越的男声自识海深处传来。
林渊抬头,便见玄镜自虚空走出。
这位意识守护者向来是苏清璃的模样,此刻却换了身月白道袍,眉眼间多了几分冷硬,左手虚按在腰间不存在的剑柄上——那是林渊当年结丹时的佩剑样式。
你已被卷入更高层次的博弈之中。玄镜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的冰锥,九狱塔是天道的囚笼,残莲印记是混沌的锚点,你以为的九狱试炼,不过是两方在你识海里拉锯的战场。
林渊的后背重重撞在石墙上。
他想起化神劫时九狱塔突然浮现的解开封印者当受天道反噬,想起在混沌祭坛与苏清璃相杀时,她耳边那句你本就是钥匙,想起刚才心狱崩塌前那声轮回......开端......
那苏清璃......他的喉咙发紧,她现在的情况,也是因为这个?
她是混沌与天道共同选中的棋子。玄镜的指尖划过虚空,静室墙上突然浮现出无数金色锁链,而你,是唯一能斩断锁链的逆者。
若不尽快理清真相......他的目光扫过林渊识海方向,恐怕连你也难逃堕入轮回的命运。
静室的烛火突然熄灭。
黑暗中,林渊摸到腰间的储物袋。
那里面躺着半块契约之井的玉珏,当年他从井底捡回来时,玉珏上的纹路与九狱塔刻文有七分相似。
此刻隔着布料,他都能感觉到玉珏在发烫,像在呼应识海里的残莲印记。
契约之井......他低喃着,指尖缓缓扣住储物袋的绳结。
黑暗中,梦璃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绵长,像某种沉睡的巨兽在苏醒。
玄镜的身影逐渐淡去,消失前留下最后一句话:真相,在你最不愿面对的回忆里。
当烛火重新亮起时,静室又恢复了原样。
梦璃坐在角落,发梢的黑鳞不知何时消失了,眼瞳里只有熟悉的温柔。
林渊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躺着半块泛着幽光的玉珏,纹路与识海里的残莲印记完美契合。
他轻轻摩挲玉珏边缘的缺口,突然想起当年在契约之井井底,那道声音说的最后一句话:逆者,当持钥而来。
此刻,钥匙正在他手中发烫。
林渊的拇指在玉珏缺口处轻轻一旋,指腹立刻被烫得微微发红。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将玉珏举至眼前。
烛火在半透明的玉体里流淌,原本模糊的纹路突然亮作金红,竟与识海中残莲印记的脉络完全重合,连最细微的分叉都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他喉结滚动,声音发涩。
三年前在契约之井井底,他只当这玉珏是普通的上古遗物,此刻才明白,那些他以为的——矿洞塌方时九狱塔的苏醒、化神劫时塔身上突然浮现的警示、混沌祭坛里苏清璃那句你本就是钥匙——全是这条锁链上的环扣。
玉珏在掌心骤然发烫,林渊的灵识不受控地顺着纹路钻了进去。
识海深处,九狱塔第九层的裂痕突然迸出刺目青光,那些原本流动的天道锁链·初解刻文开始扭曲,竟拼凑出一行更古老的文字,像被锈迹覆盖的青铜,带着陈腐的腥气:至高囚笼,承载旧神遗志。
噗——林渊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额头重重撞在石桌上。
他的识海此刻翻涌如沸,九狱塔的虚影与玉珏的光纹在其中纠缠,像两条蛇在吞噬彼此。
他终于想起,当年在矿洞第一次触到九狱塔时,塔底刻着的那句困天锁地,以凡为牢,原来从不是什么励志箴言,而是最残酷的真相——他奉为金手指的九狱塔,竟是囚禁天道的牢笼!
林渊!梦璃的惊呼混着灵力波动撞进识海。
林渊抬头,见她素白裙角翻卷,发间那几点黑鳞又冒了出来,正随着她紊乱的气息明灭。
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那里原本青莲状的灵纹此刻裂成蛛网,我的气息......在和清璃的混沌印记共鸣。她的声音发颤,就像有人在背后扯线,把我们的命运......
串成提线木偶。林渊替她说完,手背青筋暴起。
他想起在混沌祭坛与苏清璃相杀时,她眼底偶尔闪过的清明,想起她在他颈侧低语快走,这不是真正的我时的温度,原来那些挣扎,都是被两股力量撕扯的证明。
梦璃突然踉跄一步,扶住桌角时在青石板上按出五道白印。
她的眼尾泛起紫斑,声音里多了几分沙哑:刚才......我好像看见清璃了。
她在一片混沌里,抱着个和九狱塔很像的东西,说钥匙要醒了,得赶在天道发现前......她突然捂住嘴,黑鳞顺着指缝钻出来,不,不对,那不是我的记忆......
林渊霍然起身,佩剑地出鞘三寸。
剑气扫过梦璃身侧时,他却收了力道——她眼底的慌乱不似作伪。
他伸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比冰块还凉:是谁在操纵?
天道?
还是混沌?
或许都不是。梦璃突然抬头,眼瞳里的幽绿火焰又开始暴涨,或许是......更古老的存在。
清璃的混沌印记,九狱塔的囚笼,你的钥匙身份......她的声音突然变低,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他们需要一个局,一个能同时撬动天道和混沌的局。
林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玄镜消失前说的真相在你最不愿面对的回忆里,想起矿奴时期被监工抽打的每一道鞭痕,想起苏清璃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溅在他脸上的血。
那些他以为的,原来都是被精心设计的,为的是把他打磨成最锋利的钥匙。
既然他们想玩。他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血锈味,那就陪他们玩到底。他转身走向静室门口,玄铁门在灵力冲击下轰然洞开,夜风吹得烛火摇曳,我要亲自去天道裂缝,看看是谁在幕后扯线。
等等。
梦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刚才更轻,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渊回头,正撞进一双陌生的眼睛——那是他从未在梦璃眼中见过的冷冽,像淬了冰的剑锋,你以为天道裂缝是终点?她的手指扣住他手腕,力度大得惊人,那不过是另一个起点。
记住,当你看见锁链尽头的光......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林渊眼睁睁看着她眼瞳里的冷冽褪去,重新换回熟悉的温柔。
她茫然地松开手,低头看着自己发颤的指尖:我......刚才怎么了?
林渊没有回答。
他盯着她发梢重新隐去的黑鳞,想起玄镜说的两方在你识海里拉锯的战场。
此刻,他腰间的玉珏仍在发烫,九狱塔在识海里嗡嗡作响,像在催促他出发。
静室外,夜枭的啼鸣划破苍穹。
林渊抬头望向天际,那里有一道极淡的银线,只有修士才能看见——那是天道裂缝的方向。
他摸了摸储物袋里的玉珏,又按了按心口的九狱塔印记。
苏清璃。他对着夜风低唤,声音里有化神劫时都未曾有过的坚定,等我斩断所有锁链,这次换我来接你回家。
当他转身走向门口时,梦璃的影子在烛火下突然拉长,在地面投出两道重叠的轮廓——一道是素白裙裾的温柔,另一道,是披着黑鳞、手持锁链的模糊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