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二鬼子已准备走了,押着抓到的二十多个壮丁。二鬼子班长却没看到追出去的两头货。那两头货死了没关系,但那两条枪不能丢了,不然回去无法交代,他不得不到村口来察看。
一看不要紧,看了吓一大跳。手下那两头货几乎光着屁股跑了回来,却好像还带着枪。怎么回事?二鬼子班长抬头往河堤上看。树梢之上,飘起黑烟,黑烟之下,两匹战马向东疾驰而去。
娘的,大白天的,撞见鬼了?二鬼子班长都看傻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带着手下二鬼子去追,肯定追不上。他也心虚,不敢追。
两个二鬼子跑过来,已经冻得嘴唇发青,也报告说,在河堤里遇到了鬼,还扒了他俩的衣服,然后点起一堆火,烧了。
伪军班长却不再相信是鬼,明明是骑着马,怎么是鬼呢?再说,如果真是鬼,不把这两头货摁在水里,活活淹死?
“可他们动作太快了,俺俩还不知道咋回事,就被打晕了。”二鬼子又为自己找着理由。
“你俩是遇到高手了。”二鬼子班长说。
好在只是烧了衣服,枪没丢,但回去不能这么说,十一个人,眼睁睁看着人家骑马跑了,说给当官的听,至少一顿臭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说这俩货看到村里俊俏小媳妇,那啥的时候,衣服被偷了。他们连长就喜欢这个,听了肯定哈哈笑着骂两句吃才无用的王八羔子。
二鬼子班长不敢再停留,让这两头货赶紧进村,找两身衣服穿上,押着抓到的壮丁,向北面的据点,急急跑了下去。
天色已晚,那两个祖宗再追上来,就他们这十多头货,也肯定被他俩收拾掉。
那俩祖宗还挺邪门,啥也不要,就烧衣服。
无风和杜家振已换上二鬼子军服,还戴着帽子。衣服有点小,像紧紧勒在身上,帽子必须把帽带拉到下巴上,不然走不了两步,就会颠下来。但配上右肩左斜,背着的中正步枪,远远望去,还真就是两个二鬼子。
一路向北。
没有地图,儿时也没有关于汤家镇记忆,只知道在宋梁城北面。不知道路,鼻子下面就是,。杜家振敲开村头一户人家的门,说话很客气:“俺们是打南面卫真县来的,迷了路,要去北面汤家镇,麻烦问一下大哥,该怎么走。”
军服加长枪,像看到瘟神,乡民大哥眼神里充满恐惧,赶紧说道:“往北过黄河故道,刘口北面有石桥,刘口在西北边,沿着村里这条路,遇到弯就拐,拐两个,走上大路,再一直往北走,就到了。”
乡民大哥说的很详细,因为他想着,能赶紧打发走杜家振,绝不想多停留半秒
“谢了。”杜家振拱手说道。
但乡民大哥仍局促不安,好像面带客气的杜家振,仍像一条恶犬,随时都能扑上去。
杜家振转身上马,身后大门立即关上,而且动作很轻,生怕杜家振回头。
夜已黑,家家闭户,偌大的村子,寥寥几户人家亮着灯。骑马走在村子里,只是偶尔传来狗吠声。
一种压抑的氛围在村里里升腾、蔓延,鬼子,二鬼子,还有维持会的汉奸,来回折腾,让乡民们生活在恐慌之中。
随后的路很顺利,两人来到了石桥。过了石桥,又一路向北,又敲门问了两户人家。终于,东边太阳冉冉升起,无风和杜家振看到汤家镇南面寨墙。
土夯的寨墙已多处坍塌,城门楼也垮掉一半,而另外一半,仍倔强的伫立在冰冷的晨风中。
无风的心都要碎了,他举目四望。
四周一片空旷,汤家镇就像孤立存在的小城,而汤家镇和申县已处于敌占区,所以以无风有限的战斗经验,以及有限的军事理论,汤家镇并不是适合固守,既然是打游击战,此地也不可长期驻扎。
除非有精确的情报支撑,在敌人准备进攻之前,就主动撤离。不然,当鬼子逼近,想跑都跑不掉。鬼子有汽车,有坦克,还有骑兵——
以关向平和吴德奎作战之经验,442团不会固守于此,估计又是奉上峰命令,最后仍打出“十万青年十万军,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惨烈。
现在也只是猜测,但一次又一次血的教训,却仍不能引起警醒,只能叫人心痛和无奈。
周围不见人影,想必一场血战后,镇子里的乡民一时半会不敢再回来,或许他们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下马,通过已经被掩埋一多半的战壕。另外一半战壕,几乎完好无损,没有被连续炮击的迹象。被土掩埋下的战壕下,是阵亡的将士。无风和杜家振看到了不知是谁插的一块木牌,上面毛笔字写着:国军141师442团阵亡士兵。
这就是他们的袍泽兄弟,死在鬼子子弹刺刀之下,死于无能上峰的瞎指挥——无风和杜家振摘下军帽,低头默哀。
过了好一会,他们在向北,沿着车辙印,通过一道低矮的缺口,进入镇子。
镇子里满目疮痍,到处都有战斗过的痕迹,燃烧过后垮塌的房屋,砖墙上留下的弹孔,土墙上已发黑的血迹,还有钻进里面的弹片——地上还有弹壳,碎布,砍断的刺刀,上面挂着带着毛刺的晨霜。
为什么不撤退,为什么要死守——无风想了起来,从洛阳第一战区传来的消息,是遭到鬼子重兵突袭,估计442团来不及撤退,只能留在镇子里和鬼子打巷战。
无风仿佛看到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一股凉气从脖领子向上喷薄而出,他颤抖着声音喊道:“有人吗,吴营长、三才——”
没有人回应,整座镇子似乎已变成一片死地,一座曾经战死过一两千人的阴沉之地。
杜家振的心也在发紧,他见过阵地上的伤亡,残肢断臂,左脚还踩过一个战死兄弟的头颅,只剩下了头颅。但那些都是死了的,不能再动的人。
而眼前场景,却更叫人发寒发冷,他掏出了驳壳枪,跟在无风身后,慢慢走着,左右看着,生怕有人会冒出来,扑向他俩,撕咬两人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