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惊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躺在偏殿的软榻上,右肩缠着厚厚的布条,左腿也被木板固定住。稍微动一下,肋骨就疼得厉害,像是有人拿铁丝在身体里来回拉扯。她试着抬了下手,手指冰凉,但脑子很清醒。
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碗药,早就凉透了,表面浮着一层油星子。她没有去碰,只是慢慢转过头,看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木箱——那是云珠按照她说的悄悄搬进来的,里面装的是从暗道密室里找出来的东西。
她咬着牙撑起身子,动作特别慢,每动一下都疼得冒冷汗。额角的汗滑下来,滴在衣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终于坐直后,她伸手打开箱子,拿出一本黑色皮卷和一枚青铜铃铛。
铃铛看着有点古怪,上面刻满了螺旋纹,中间嵌着一颗暗红色的石头,摸上去凉得吓人。
她盯着那颗石头看了好久,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破旧的玉简。玉简上的字已经模糊了,是她前世记忆里拼出来的碎片——关于北狄“摄魂术”的记载。
她把玉简和铃铛对照着看,目光停在一句话上:“声入魂门,心奴不觉。”
手指轻轻划过铃铛表面,就在快碰到晶石的一瞬间,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嗡鸣,像远处敲了一下铜钟。她猛地缩回手,心跳一下子加快,额头冒出冷汗。
这东西……居然能影响人的神志?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浮现出几天前朝会上的一幕:礼部侍郎陈元甫站起来回话时,声音正常,可眼神空洞得不像活人,说的话也跟之前报的不一样。当时她以为是太累了,现在想想,分明就是被人控制了。
而那天,陈元甫是从东华殿出来才去上朝的。
她翻开皮卷,一页页仔细看。大部分是北狄古文,很难懂,但她靠着前世的记忆,勉强认出几个关键词:“共鸣”、“时辰”、“生辰八字”。
再往后翻,竟然有一张手绘图,画的是音律频率和人体经络的关系。旁边还写着一句话:“七日为引,九日成控,魂随铃动,言听计从。”
她心里一震。
这不是普通的迷魂术,而是用特定的声音频率,慢慢刺激大脑,一点点瓦解意志。就像水滴石穿,等你发现的时候,早就变成别人的傀儡了。
她立刻拿出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最近行为奇怪的大臣名字:陈元甫、工部郎中赵承业、御史台周明远……
然后在每个人名下,标注他们最近一次进东华殿的时间。
笔尖顿住了。
三个人,都是在子时三刻前后进去的。
那个时间,整个皇宫最安静,最适合某种声音悄悄传播。
她看着纸上那一排整齐的“子时三刻”,背后一阵发凉。巍渊虽然被抓了,但他背后的人还在。东华殿里一定藏着能放大铃音的东西,说不定就是那具会动眼睛的傀儡——它根本不是守卫,而是发声器。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云珠端着新熬的药回来了。她赶紧把皮卷塞回箱子,只留下玉简便放在枕边。
“小姐,您怎么又坐起来了?”云珠放下托盘,一脸着急,“太医说了您得躺着休息三天!”
“我没事。”她的声音哑,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点灯,我要看书。”
云珠不敢多劝,默默点了蜡烛,退到外间去了。
凌惊鸿重新打开皮卷,这次她专注看那些符号的排列规律。忽然发现,每段咒文开头都有个像锁链一样的标记,形状竟和她以前在魏渊书房见过的一枚印章一模一样。
她眯起眼。
魏渊虽然倒台了,但他掌管六部多年,如果他手下已经有官员被北狄秘术控制……那朝廷的决策,是不是早就被人暗中操纵了?
她拿起玉简,再次对比铃铛上的纹路。这一次,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晶石边缘,发出一声短促的“叮”。
刹那间,眼前景象微微晃动,仿佛有层雾飘过视线。她立刻停下,喘了口气。
这说明晶石对震动特别敏感。只要配上准确的音律,再加上生辰八字当“钥匙”,就能精准攻击一个人的精神弱点。
她忽然想起萧彻说过的话。
他说,二十年前边境出现过类似的尸体,而负责处理这件事的……是她的父亲。
那个名字在她嘴里滚了一圈,终究没说出口。现在不是追查过去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还有谁已经被控制了。
她咬破指尖,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阵图——以东华殿为中心,标出每天子时三刻进出过的官员,再结合他们最近的行为变化,筛选出高危目标。
最后名单定在五个人身上。
她盯着其中一个名字,瞳孔微缩。
兵部尚书柳正南。
这个人掌管京城防卫,三天前还坚持要削减北境驻军,理由是“边关太平”。如果他也被控制了,那通济桥换防的危机,就不只是阴谋,而是早有预谋的布局。
她紧紧攥着玉简,指节都泛白了。
必须尽快验证。
但她不能亲自试铃铛,也不敢随便找人实验。万一失败,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伤到无辜。
她低头看着那枚青铜铃,忽然注意到晶石底部有个小小的凹槽,形状很奇怪,像是缺了一块拼图。
她翻遍箱子,在一本残册夹层里找到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片,月牙形的。试着插进凹槽,竟然严丝合缝。
铃铛轻轻一震,晶石里的红光流转起来,竟然映出一行淡淡的字:
“初启用,需血契为引。”
她愣住了。
要用血?谁的血?
她盯着铃铛,脑子里飞快地想:到底是谁的血才能激活这个仪式?还没理清楚,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轻轻叩响。
“是我。”是萧彻的声音。
她迅速把铃铛藏进袖子,只把玉简留在桌上。
门开了一条缝,萧彻走了进来。他换了身常服,脸上还有风尘,眼神却依旧锐利。
“听说你醒了。”他走近几步,看着她苍白的脸,“伤口怎么样了?”
“死不了。”她直视着他,“你来,不只是关心我的伤吧。”
他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块木牌,放在桌上。
正是她在塌陷通道尽头看到的那块——正面刻着“三”字,背面写着“天启三年,守门人入宫”。
“我在废墟里找到了这个。”他说,“守门人不是官职,是北狄秘教里的称呼。他们世代守护‘魂铃’,潜伏在中原。”
她盯着木牌,声音冷了下来:“所以,现在宫里还有活着的‘守门人’。”
“不止一个。”他顿了顿,“而且,他们已经开始转移法器了。”
她猛地抬头。
“东华殿昨夜进了三批杂役,说是修缮屋檐。但我查过名录,这些人根本不在工部登记。更奇怪的是,他们在子时三刻准时离开,每人背了一个长条木箱。”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们在搬家。
那些箱子,很可能装的就是剩下的魂铃。
她忽然站起身,动作太猛,腿伤撕裂般疼,整个人晃了一下。萧彻伸手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帮我一件事。”她说。
“你说。”
“调一份名单。”她抬眼看他,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三年内所有在子时三刻进出过东华殿的官员,我要每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萧彻皱眉:“你要做什么?”
她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知道,下一个被控制的人,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