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刚刚在两人之间升腾起的、足以融化万年玄冰的温情,被一声来自地心深处的沉闷巨响,骤然撕裂。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共鸣。一种足以让骨骼都为之战栗的、源自寒渊本身的剧烈震颤。
他们脚下的青石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幽微的光芒瞬间变得狂乱不定,仿佛风中残烛。四周岩壁上冰封的纹路开始崩解,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而那原本如背景噪音般存在的魔念嘶吼,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了滚油的烈火,瞬间沸腾起来,化作亿万根尖锐的冰针,疯狂地刺向凌霜的脑海。
“怎么回事?”易玄宸第一时间将凌霜护在身后,守渊人之力自发地在体表形成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抵御着那股无形的压力。
凌霜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她紧紧咬着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那股刚刚感知到的、属于母亲的温暖气息,在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几乎要熄灭。
“是封印!”照影古剑上的昀虚影剧烈地闪烁着,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怒意,“有人在强行冲击寒渊的入口封印!用的是……是守渊人的血!”
守渊人的血!
这五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凌霜和易玄宸的心脏。他们瞬间明白了,是赵珩!那个被软禁在府中的恶魔,竟然用如此歹毒、如此亵渎的方式,开始了他的反扑。他抓了守渊人的后裔,用他们的生命作为祭品,来撬动这维系着天下安危的古老封印。
“他疯了!”易玄宸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寒渊,将赵珩碎尸万段。
然而,更大的危机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凌霜的内心。
随着封印的松动,那被压抑了千百年的魔念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裂缝中汹涌而入。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嘶吼,而是化作了充满诱惑的低语,像最温柔的情人,又像最恶毒的魔鬼,在凌霜的耳边呢喃。
“……来吧,孩子……拥抱我……”
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钻入她的四肢百骸。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妖力,那属于彩鸾的火焰之力,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它们不再听从她的意志,而是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兴奋地、贪婪地想要与那外来的魔念融合。
“……你为何要守护?他们给了你什么?是背叛,是追杀,是无尽的痛苦……”
魔念的声音描绘出一幅幅画面:柳氏的冷漠,京城的流言,皇帝的猜忌,赵珩的追杀……所有她经历过的苦难,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在她眼前循环上演。
“……看看你身边的这个人……他也在利用你……守渊人的使命?那不过是枷锁……”
画面一转,变成了易玄宸。他最初接近她时的算计,他坦白身份时的目的……那些被温情掩盖的过往,此刻被魔念恶意地扭曲、放大。
“……杀了他……杀光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有了我的力量,你将是这世间唯一的主宰……再也没有人敢背叛你,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那诱惑是如此真实,如此致命。凌霜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的双眼开始泛起不祥的红光,皮肤之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一道道赤红色的纹路从她的脖颈蔓延至脸颊。她握着古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体内的妖魂仿佛一头即将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要冲破这具凡人的躯壳。
“凌霜!”
易玄宸察觉到了她的异变,心中大骇。他看到她眼中那陌生的、暴戾的红光,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要将一切焚毁的狂暴气息。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却被一股灼热的妖力弹开。
“别过来!”凌霜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她的声音变得沙哑而陌生,带着非人的嘶哑。她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与那股诱惑她的力量对抗。她的意志就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倾覆。
她想起了老僧的牺牲,想起了易玄宸的守护,想起了守渊村村民的期盼,想起了母亲那缕温暖的残魂。那些是她身为“凌霜”的羁绊,是她人性的根基。
但魔念的低语却更加恶毒:“……人性?那是最无用的东西!看看你的母亲,她所谓的守护,换来了什么?是魂飞魄散!看看那些守渊人,他们所谓的责任,换来了什么?是代代牺牲!你还要重蹈覆辙吗?”
“不……不是的……”凌霜痛苦地摇着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的妖性,那属于“烬羽”的本能,却在叫嚣着:魔念说得对!力量才是唯一的真理!毁灭一切,才能终结一切!
火焰与寒冰,人性与妖性,在她体内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战争。
“稳住!凌霜,稳住!”昀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古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清冷而纯净,像一轮皎洁的明月,瞬间将凌霜笼罩。
“你的妖魂是火焰,而魔念是干柴!你越是愤怒,它就烧得越旺!”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静心!凝神!用你的意志去控制它,而不是被它吞噬!你是火焰的主人,不是它的燃料!”
与此同时,易玄宸不顾一切地再次冲上前,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触碰她,而是张开双臂,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守渊人之力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那股力量并不强大,却温和而坚定,像一道坚固的堤坝,为她挡住了部分魔念的冲击。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能听到她压抑在喉咙里的痛苦呜咽。
“我在这里。”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将她即将飘散的灵魂牢牢钉在原地,“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穿透了魔念构筑的冰冷壁垒,抵达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凌霜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股让她几乎要迷失的狂暴妖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安抚了一瞬。她脑海中,易玄宸被扭曲的形象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此刻紧紧抱着她的真实触感,是他身上那股让她安心的、淡淡的檀香气息。
“……我们一起守护……”
他不久前才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
守护……不是枷锁,是选择。
母亲的话,也在心底响起。
是啊,是选择。她选择守护,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使命,而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个愿意与她共赴生死的人,为了守护那些无辜的村民,为了守护这个虽有缺憾、却依然值得热爱的世界。
“我……是主人……”
凌霜喃喃自语,眼中的红光开始褪去,皮肤下狂暴的纹路也渐渐隐没。她深吸一口气,那股灼烧五脏六腑的狂热,被她强行压回了血脉深处。
她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靠在了易玄宸的怀里。
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寒渊的震动并未停止,赵珩的血祭仍在继续。封印的裂缝虽然被昀的力量暂时稳住,但那股外泄的魔念已经像墨汁滴入清水,污染了这片净土。
“他……他怎么会知道用守渊人的血来冲击封印?”凌霜喘息着问道,声音依旧虚弱。
“这是皇室最深的禁忌之一。”昀的虚影暗淡了许多,显然刚才的压制消耗了他巨大的力量,“守渊人的血脉,既是封印的守护者,也是开启封印的钥匙。赵珩能知道这个秘密,说明皇室内部,还有比他更深的势力在暗中支持他。”
这个答案让两人心头一沉。他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疯狂的赵珩,而是一个盘根错节、隐藏在黑暗中的庞大势力。
“我们必须加固封印。”易玄宸沉声道,“否则等他彻底冲开,一切都晚了。”
“不行。”昀立刻否决,“单凭你们现在的力量,只能勉强稳住裂缝,无法彻底加固。他的血祭已经污染了封印的结构,就像一堵墙有了蛀虫,必须用特殊的方法才能修复。”
“什么方法?”凌霜急切地问。
“封印口诀。”昀的目光投向凌霜,“完整的封印口诀。只有用口诀引动天地间的守护之力,才能净化被污染的封印,将其重新闭合。”
封印口诀!
凌霜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瞬间被唤醒。那是她很小的时候,母亲苏氏抱着她,在月光下轻轻哼唱的歌谣。那歌谣的曲调悠远而悲伤,她当时只觉得好听,却从未想过其中的深意。
“彩鸾泣血,守渊人醒,照影剑鸣,寒渊永宁……”
她下意识地念出了口诀的开头。
昀的虚影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没错!就是这个!这是口诀的开头,也是启动口诀的钥匙!你还记得后面的吗?”
凌霜努力地回忆,却只觉得头痛欲裂。那段记忆太过久远,而且母亲似乎从未教过她完整的歌词。她只能记得这短短的四句,后面的,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只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我……我只记得这四句。”她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就够了!”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这证明口诀的传承并未断绝!完整的口诀一定还留在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
“在哪里?”易玄宸追问。
昀沉默了片刻,虚影变得更加黯淡:“根据古老的记忆,完整的口诀被刻在落霞寺的‘镇渊碑’上。由历代守渊人守护。可惜……老僧已死,落霞寺也被赵珩的人破坏,镇渊碑恐怕早已……”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唯一的线索,似乎就此断绝。
寒渊的震动还在持续,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无能为力。刚刚从内心魔念中挣脱出来的凌霜,又陷入了新的、更深的绝望之中。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易玄宸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凌霜和昀同时看向他。
易玄宸的目光深邃如夜空,他缓缓说道:“我父亲当年,曾留给我一本‘守渊手札’。他说,那是我们易家世代相传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我一直以为那里面只是记载着易家的历史,但现在想来……或许,父亲留下的,不仅仅是仇恨。”
守渊手札!
这个被易玄宸在复仇的痛苦中几乎遗忘的遗物,此刻,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