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晷构筑的光桥悬浮于岛屿扭曲的地表,柔和的光晕在混沌恶意浸透的土地上撑开一方脆弱净土。队伍沉默前行,脚步落在光桥上,漾开细碎如水晶相击的清响,在死寂中格外明晰。
光桥之外,是令人魂悸魄动的炼狱图景。
大地如活物腐烂的内脏,暗红色肉瘤从裂缝中翻涌搏动,分泌着粘稠如沥青的黑汁。昔日扭曲的高大树木早已剥离植物形态,化作嶙峋的黑色尖塔——那是无数痛苦肢体纠缠而成的狰狞造物,塔尖悬挂着眼球状脓包,在队伍移动时缓缓转动,瞳孔般的裂口不住开合。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腐臭,更混杂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尖锐“气味”——那并非嗅觉感知,而是规则紊乱直接刻在意识层面的污染,刺得人太阳穴突突作痛。
“我的老天……”胖子脸色惨白如纸,死死跟在星晷身后,视线死死钉在桥面,“这鬼地方……比之前所有险境加起来都让人作呕。”
秦教官紧握军刺,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理智告诉他眼前景象皆是真实,军人的坚韧却迫使他强行适应这份诡异。其他幸存者早已溃不成军,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浑身颤抖,全凭前方星晷稳如山岳的身影,以及脚下这唯一的安全路径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意志。
星晷走在最前,步伐平稳得仿佛踏在自家庭院。他的感知如精密雷达全面铺展,扫描着光桥两侧的能量涟漪。光桥不仅是通路,更是他力量的延伸——一座移动的小型“规则稳定场”,将外界狂乱的规则侵蚀隔绝在外。
忽然,他左眼中的数据星河骤然加速流转,银蓝色光芒明暗不定。
“右侧三百米,规则节点异常汇聚,带有攻击性。”他语气平静地预警,头颅未曾偏转分毫。
话音未落,右侧那片沸腾如血池的区域轰然炸开!数条粗壮的触手破土而出,由半凝固的暗影与尖刺骨骼交织而成,表面布满不断开合的口器,发出婴儿啼哭与铁片刮擦混合的刺耳啸叫,朝着光桥狠狠抽来!
触手未至,腥臭的风裹挟着精神污染的威压已扑面而来。几名幸存者失声尖叫,双腿发软几乎瘫倒。
星晷驻足,动作没有丝毫夸张。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触手袭来的方向虚虚一握。
右眼中的月华清辉瞬间暴涨,流淌而出的银辉在掌心前方凝结成复杂精密的淡银色符文阵列,阵列中央,一弯新月虚影悄然流转。
“律令:静滞。”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规则本身的重量,如金石落地,不容置喙。
那几条气势汹汹的触手,在距光桥不足十米处骤然凝固在半空!并非被蛮力阻挡,而是其所在的局部时空规则被强行改写——“运动”这一概念被短暂抹去。触手保持着抽击的姿态,表面口器徒劳张合,却发不出半点声响,连精神污染的波动都如被冰封。
星晷左眼同时闪烁,数据流飞速解析着触手的能量构成与地脉连接点。“能量来源:地脉污秽分支,节点编码‘痛苦哀嚎-7’。规则侵蚀度:高。处理方案:净化节点,切断连接。”
他左手食指轻点,一道由纯粹黑暗秩序之力凝聚的黑色光线细如发丝,精准射入右侧地面某处。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片沸腾的“血池”瞬间干涸板结,化作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岩石。几条被静滞的触手也随之崩解,化作漫天飘散的黑灰,被光桥的光晕一卷而散。
从预警到解决,不过五秒。星晷未曾挪动半步,表情依旧淡然,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队伍后方一片死寂。幸存者们瞪大双眼,望着那轻易抹去恐怖威胁的场景,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震撼,更夹杂着一丝对非人力量的敬畏与疏离——眼前的“林枫”,早已超越了他们对“人类”的认知。
秦教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骇浪。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位“星晷”的力量层次,已彻底超出凡人理解的范畴。他们这些“队友”,恐怕真的只能负责清理些微末的低阶威胁。
“继续前进。”星晷收回手,光桥如活物般向前延伸,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
队伍继续沉默前行,气氛却愈发压抑。光桥蜿蜒攀升,开始跨越一道道深邃裂谷,谷中涌动着诡异雾气,不时有庞大阴影悄然游过,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与鳞片摩擦声。
苏晚晴走在星晷侧后方稍远处,始终保持着安静。她的脸色比其他人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并非源于外界的恐怖景象——事实上,越是靠近神陨之谷,外界的扭曲对她精神的影响反而在减弱——真正的煎熬来自体内。
她体内那属于“千面之月”的神性,正在剧烈波动。
那不是试图夺权的躁动,而是一种复杂难明的反应:一部分是对“牧者”气息的强烈排斥与厌恶,深入骨髓;另一部分,则是深沉的悲哀与愤怒,随着距离神陨之谷越来越近,这股愤怒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在灵魂深处隆隆作响。
同时,一些破碎却异常清晰的画面与感知,强行涌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在无法追溯的久远年代,一片静谧瑰丽的银色光芒(她直觉那是“千面之月”未被污染前的本貌)如温柔纱幕,笼罩着这片海域的诸多岛屿,维系着生机与梦幻的平衡。那光芒无关统治,唯有守护与滋养。
她“看”到:漆黑贪婪的“牧者”从星海深处袭来,并非依靠暴力征服,而是如病毒般渗透、扭曲、窃取。它们首先污染了与“千面之月”力量同源的“规则弦”,引发神性的混乱与失衡。
她还“看”到一幕模糊而悲壮的场景:数位气息强大、身着古老服饰的人类(守秘人!)与部分未被完全污染的“千面之月”力量联手,以自身生命与血脉为代价,将“牧者”的部分肢体与核心污染封印于此岛;同时,他们也将陷入疯狂与污染的“千面之月”主体意识强制分割禁锢——一部分或许被放逐或沉睡于星海,而最危险、最污秽的核心,则被封印在神陨之谷最深处,成为封印“牧者”肢体的“锁”与“饵”!
原来如此!一股冰冷的战栗贯穿苏晚晴全身。
这座岛不仅封印着“牧者”的肢体,更封印着“千面之月”被污染的疯狂核心神性!两者在漫长岁月中相互侵蚀、相互压制,形成了一种脆弱而恐怖的危险平衡。
而“牧者”筹备的“星骸牧歌”,不仅要收割岛屿所有生命,更要彻底解开这双重封印,释放被污染的“千面之月”神性,将其与自身力量融合——或是作为催化剂、祭品,达成某个更为恐怖的目的!
而她,苏晚晴,这个“完美容器”,正是关键中的关键——既是释放被污染神性的最佳“钥匙”,也可能成为新仪式中不可或缺的“组件”!
“呃……”剧烈的头痛猛然袭来,苏晚晴闷哼一声,身体摇晃着险些栽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是星晷。他不知何时放缓了脚步,来到她身边。那只手稳定而冰凉,没有丝毫人类的体温。
苏晚晴抬头,对上他那双融合了数据星河与清冽月华的非人眼眸。在那片冰冷的深邃里,她似乎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属于“林枫”的关切。
“你‘看’到了。”星晷的语气并非疑问。通过规则层面的联结与她体内神性的剧烈波动,他早已感知到她的状态。
苏晚晴艰难点头,嘴唇颤抖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出那些破碎的感知与推测。
星晷静静聆听,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通过规则推演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平衡即将崩塌。”他听完后平静总结,“‘牧者’要的不是单一的解封或毁灭,而是‘污染’与‘秩序’彻底湮灭后,产生的‘虚无养料’,或是一个适合它们全面降临的‘规则空窗’。”他的目光投向神陨之谷的方向,那里传来的“规则低语”愈发清晰,如千万个声音齐声诵念亵渎诗篇,“而你的存在,以及谷底被封印的‘那个’,正是仪式必需的‘两极’。”
苏晚晴的心沉入谷底:“那我……”
“你是苏晚晴。”星晷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不是钥匙,也不是组件。你是我的……盟友。”他似在斟酌用词,最终选定了这个平等的称谓,“我们会找到第三条路——既非牺牲你成全世界,也非毁灭世界守护你,而是……重新定义‘规则’的路。”
没有激昂的誓言,却奇异地抚平了苏晚晴心中翻涌的恐惧与绝望。她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前方引路的光桥忽然剧烈震荡!桥身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猛烈干扰。
星晷猛地抬头,融合的眼眸瞬间锁定前方。
光桥的尽头,抵达了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边缘”。那并非悬崖,而是空间的“断层”。下方不再是具体地貌,而是翻滚沸腾的混沌——由纯粹恶意、混乱规则与无数扭曲灵魂的哀嚎交织而成的“深渊气息”。这气息如活物般向上蔓延,贪婪地试图侵蚀、吞噬光桥。
而在“深渊气息”的对岸,隐约可见一片笼罩在永恒暮色与诡异霞光中的巨大山谷轮廓。山谷入口如巨兽咧开的血盆大口,流淌着粘稠的黑血。那里传来的“规则低语”已汇聚成清晰的合唱,充满诱惑与疯狂,直接敲打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上!
神陨之谷,就在前方。
而横亘在前的,是“牧者”力量主动汇聚而成的最后一道“绝望天堑”。
星晷松开扶着苏晚晴的手,向前一步,独自面对那翻腾的深渊气息。他身上的光芒微微内敛,随即,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宏大的波动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与天地间的规则产生共鸣。
“准备。”他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穿透混沌的力量,“我们即将……踏入神域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