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大门彻底闭合的沉闷回响,如同为外界的疯狂与嘶吼按下了静音键。门内的世界,陷入一种截然不同的死寂——并非安宁,而是古墓深处时间与尘埃凝固而成的沉重压力,仿佛连空气都被岁月腌渍得冰凉干燥,混杂着金属锈蚀的涩味、陈年油污的黏腻,以及一丝类似防腐药剂的诡异微腥,钻入鼻腔,刺得人呼吸发紧。
光线来源于墙壁与天花板镶嵌的发光晶体和符文,它们散发着病态的幽幽冷光,如同濒死者最后的喘息,勉强勾勒出这个不算宽敞的空间轮廓。控制副枢的内部,远比从外部看到的塔形结构复杂得多。
他们进入的是一间直径约十五米的圆形前厅,地面、墙壁、穹顶皆由暗银灰色金属板材拼接而成,接缝处凝固着类似熔焊的暗金色痕迹,历经万古仍未完全锈蚀。房间中央矗立着半人高的圆柱形控制台,表面覆盖着指节厚的灰尘,依稀可见拉杆、旋钮、嵌槽与刻度的轮廓,几块彻底黯淡、布满蛛网状裂纹的方形水晶屏幕嵌在台面上,如同失去光泽的眼眸。控制台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扭曲变形的金属零件、几具姿态各异的骸骨,以及一些灰黑破损的器物残片。
骸骨的姿态透着濒死的绝望:有的蜷缩在角落,指骨深深抠进金属地板的缝隙;有的趴伏在控制台边,颅骨歪向屏幕,仿佛仍在凝视着最后一刻的画面;有的保持着向外爬行的姿势,脊椎扭曲成诡异的弧度,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它们的衣物早已化为尘埃,骨骼呈现出不正常的灰黑色,布满细密裂纹,部分关节甚至呈现琉璃化质感,像是被极高温度或诡异能量瞬间炙烤过。骸骨间散落着断裂的符文短杖、扭曲的金属护符、破碎的水晶棱柱,护符表面的符文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即将消散的能量波动。
秦教官靠在紧闭的大门上,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可见骨的伤口,黑气从创口中丝丝缕缕冒出,与他渗出的冷汗混合成黏腻的黑渍。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却依旧咬紧牙关,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警惕地扫视着房间内的一切,尤其是那几具透着诡异气息的骸骨。
胖子小心翼翼地挪到一具骸骨旁,用脚尖轻轻拨弄了一下旁边的金属残片。“咔嚓”一声脆响,残片断成两截,吓得他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了控制台,灰尘簌簌落下。“这……这里看着像打过仗啊?还是说……这些人内讧了?”他的声音带着颤音,目光扫过骸骨上狰狞的裂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苏晚晴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她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扶着星晷,让他靠坐在控制台基座旁相对平整的地方。星晷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冷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皮肤下那些暗金色的龟裂纹路依旧触目惊心,但之前不断渗出的淡金色光雾已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复苏般的缓慢韵律——他的身体不再是即将破碎的瓷器,而是在某种深层力量的滋养下,开始进行极其缓慢的自我修复。这或许是他血脉中“守秘人”的底蕴,又或是那新生的“规则萌芽”在绝境中触发的自我保护机制。他暂时脱离了崩溃的边缘,但何时苏醒、能否苏醒,依旧是未知之数。
安顿好星晷,苏晚晴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刚才强行引导“纯净守护”力量、对抗疯狂神性冲击,又在最后时刻承受星晷“协调”意念的锚定,她的精神早已透支,意识如同被撕裂又强行缝合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灵魂层面的剧痛。
此刻,安全带来的短暂松弛,让被压制的疯狂神性反噬如潮水般涌上!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扭曲:冰冷的金属墙壁融化流淌,幻化成粘稠的黑色肉壁,上面布满蠕动的眼球,死死“盯”着她;地上的骸骨缓缓站起,扭曲的骨骼发出“咯吱”声响,空洞的眼眶中闪烁着幽绿的鬼火,发出无声的嘲笑与诅咒;耳边充斥着无数重叠的嘶吼——神骸之殿深处的疯狂怨毒、“牧者”冰冷的低语,以及更加清晰、充满诱惑的“融合”呼唤。
“来……回到本源……”
“释放……撕碎……吞噬……”
“你本就是我们的一部分……”
更可怕的是,“苏晚晴”的自我意识正在模糊飘忽。她同时置身于两个视角:一个是瘫坐在地、痛苦挣扎的自己;另一个是高高在上、冰冷疯狂、对世界充满憎恨与吞噬欲的“月之阴影”。后者的视角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不断侵蚀蔓延,试图将她彻底同化。
“不……我是苏晚晴……”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渗入金属地板的纹路。她拼命回想那些属于“人”的记忆:父母温暖的笑容、校园里阳光下的梧桐叶、和胖子抢零食的喧闹、秦教官挡在身前的背影、星晷(林枫)冷静而坚定的眼神……这些记忆如同微弱的烛火,在疯狂的黑暗中摇曳,一次次将她从同化的边缘拉回。
就在这时,房间中央沉寂万古的控制台,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不是启动的轰鸣,而是能量回路中最后一点残存电流被触动的哀鸣,微弱却清晰。
控制台表面一块巴掌大小的菱形水晶屏幕,忽然亮起一点黯淡的乳白色光斑。光斑时明时灭,如同风中残烛,却瞬间吸引了苏晚晴饱受冲击的意识!那光芒与她引导的“纯净守护”力量同源,甚至更接近“稳定点”岩壁中感受到的古老回响,带着温暖而坚定的守护之意。
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引,苏晚晴挣扎着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聚焦在那点光斑上。几乎同时,光斑感应到什么,亮度极其微弱地提升了一丝,开始闪烁出规律的、近乎求救的脉冲信号。
秦教官也注意到了异常,忍着剧痛挪到控制台旁,警惕地观察着屏幕的变化:“什么东西?”
苏晚晴没有回答,她如同梦游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控制台,手掌无意识地按向那块闪烁的水晶屏幕。
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
嗡!!!
强烈数倍的能量波动从控制台中迸发!整个房间的发光晶体和符文随之剧烈闪烁,明暗不定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诡异的影子!菱形水晶屏幕猛地光芒大盛,虽然依旧不算明亮,却稳定了许多,屏幕上浮现出大量飞速滚动的古老文字和复杂影像——有的是星图般的轨迹,有的是类似解剖图的结构,信息流混乱残缺,充满错码和断裂,仿佛一个垂死大脑最后的记忆闪回。
与此同时,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带着浓重杂音和时光磨损感的声音,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不是通过耳朵,而是某种残存的精神印记被激活,跨越万古传递而来!
“……第……七观测周期……封印稳定性……持续衰减……”
“……‘苍白之触’侵蚀已突破第三……隔离层……”
“‘月心’污染指数……突破临界……警告……分离程序……失败……”
“……守秘人……第七小队……全员……失联……”
“……能源核心……即将过载……启动最终……记录协议……”
“……后来者……如果……你能听到……这段‘回响’……”
声音到这里,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悲伤,以及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星骸牧歌’……并非……不可逆转……”
“……关键……在于‘污染源’与‘受体’之间的……‘共振弦’……”
“……‘纯净月华’可暂时……干扰‘共振’……”
“‘神骸之殿’深处……存在‘初始契约’……的……残片……”
“……找到它……或许……能争取……时间……”
“……但……小心……‘牧者’的……‘织网者’……已……渗入……”
声音戛然而止。
菱形水晶屏幕上的光芒如同燃尽的蜡烛,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啪”一声轻响,彻底熄灭,表面多了一道新的裂纹。整个控制台再次陷入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房间内,所有人都呆立当场,包括仍在痛苦中的苏晚晴。
信息量太过庞大!尽管残缺模糊,却揭示了令人心悸的真相:“星骸牧歌”可以被干扰甚至逆转?关键是“共振弦”?而她体内的“纯净月华”,正是干扰共振的“钥匙”!“神骸之殿”深处的“初始契约”残片,或许是破解封印的关键!还有“牧者”的“织网者”,早已渗入到这里的某个角落!
留下这段“回响”的,显然是地上骸骨的主人——前代守秘人第七小队的成员。他们在封印崩溃、自身覆灭前,启动了最终记录,将最关键的信息留存下来,等待着“后来者”。
苏晚晴按着控制台边缘,身体还在因为神性反噬而微微颤抖,但眼神中却燃起了一点新的光芒。她体内有“纯净月华”,哪怕微弱、哪怕与疯狂纠缠,也是源自“千面之月”未被污染的本质力量!而星晷的目标,也因此变得更加明确——找到“初始契约”残片!
希望,在绝望的废墟中,如同那颗熄灭的水晶屏幕一样,虽然微弱、破碎,但终究亮起过。
然而,没等他们消化这些信息,新的危机已然降临。
房间一侧的金属墙壁,突然传来“滋啦”一声刺耳的电流短路声。紧接着,墙壁上几处原本稳定的发光符文骤然熄灭,房间的光线瞬间黯淡了一大截!所有人都感到脚下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从更深的地下苏醒、靠近,带着冰冷的恶意与无形的压迫感。
控制副枢,这个临时的避难所,并非绝对安全。它的能量正在枯竭,防御正在减弱,而“牧者”的力量,早已如同无孔不入的毒液,渗透到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织网者”……已经渗入。
秦教官猛地握紧军刺,不顾伤势,挡在了房间深处那条向下延伸的螺旋阶梯入口前,沉声道:“准备战斗。我们……还没完。”
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定,在死寂的房间中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胖子也握紧了手中的尖锐石块,虽然双腿仍在微微颤抖,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殊死一搏的狠劲。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擦去眼角的泪痕,扶着控制台缓缓站起,体内的疯狂神性虽仍在躁动,但她的意志却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钢铁,愈发坚定。
她看向靠在控制台旁的星晷,心中默念:等你醒来,我们一起找到答案。
螺旋阶梯深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类似丝线摩擦的“沙沙”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正在缓缓靠近。